“你说的那是和尚。”

“山上没钱，素馅便宜。”

船老大把剩下的包子全塞进嘴里，不再说话了。他的眼中流露出难以言明的沧桑，山上也没钱啊。整个国家打穿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水平。把船撑出好大的一段路，才自言自语：“这要是以前哪，还能告个玉状，求皇帝来帮帮咱。现在呀，民主了。连个肯听老百姓说一句话的人都没有。”

小五白了他一眼，没接话。一心想着阿夺会不会通知乌尼奥，师徒两个狼狈为奸能逃到哪里去。

船老大也没指望一个花里胡哨的半大孩子能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嘟嘟囔囔地自己唠叨：“十二主星议会，还不是换汤不换药？郡王明王慕王，都是外来的。谁会管咱们京城的老百姓？人家有自己的领地，一辈子没吃过京城一口饭，没收过京城一文税。我跟你说，孩子，他们都是来瓜分咱们的。瓜一遍、分一遍，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几十万人的大烂摊子，谁愿意管呀？咱呀，还得有自家的皇帝。拜拜天、敬敬神、求求十个太阳，可别再来什么珥潮了。”

说到这里，船老大用风吹日晒的大手遮住眼睛向天上看了一眼：“靠人是靠不住的，还是靠老天稳当。只要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小五脑袋里面的计划慢慢成型，他知道乌尼奥会把实验室的门隐藏起来躲避自己。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船老大的身上：“瞎说。咱们京城几十万口子善良百姓，做了什么孽？还不是皇帝造孽？天罚。”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二十年前，那，灯火辉煌的皇城。那，十个太阳一起喷火的盛况。你还没出生呢。”

“瞧不起谁呀？”小五撇嘴，“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叫啊？我跟你说，钱这东西，是要花在可循环、再利用的项目上。你们那个看十个太阳喷火，用掉成山的宝石，败家。”

“那叫彰显天意！”

“对。东南西北四面山。结果呢，天意是废帝废王权，他们一家子从老到少死光光。”

“小孩子家家留点口德，那是咱们皇帝！看护大昕帝国七百六十年的皇帝。”

“啊呀，你别不信。”小五从怀里掏出宝箱来打开，“我是法师。”

船老大看着满箱子的宝贝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小五嘿嘿嘿嘿地冷笑：“你知道今天生意为啥这么好么？”

咽了口吐沫，船老大恭恭敬敬地站直了上身，低着头回答：“回小法师的话，是月亮神显灵，看见的人就有福。”

他以为有福。

有福好。咱就说有福的事儿。

小五立即笑开了花，顺杆往上爬：“月亮神为啥会赐福呀？”

“新来的大国师是位仙子。月亮神也是女的。这个，这个，好说话呗。”

“好说话，是人家仙子跟月亮神好说话。坐船上香的，也跟月亮神好说话么？”

船老大被问得一愣：“这，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听坐船的说的。”

小五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我呀，我知道。”

船老大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多眼，才开口：“小法师，您，难不成，其实是个女的？”

“胡说八道！”小五见话题歪楼，便放弃开导形对话方式，直接了当地说，“我呀，奉朱仙子的命令，去琉璃海敬海神。”

琉璃海，其实是位于京城中心的湖泊。五百年前浩瀚无垠，宛若大海，因沙滩上多琉璃而得名。但五百年沧海变了桑田，湖面已经缩小到可以看到对岸。湖边碧草丛生，湖心清澈深奥，是鲛人最喜欢的栖息地。

“我这船去琉璃海？小了点。”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船老大惦记着自己的生意，于是想着法子推辞。

小五翻出从晨风那里讹来的宝贝，一颗一颗给船老大看：“你属哪个太阳的？”

啊呀妈呀有钱啊。

“我，我，我是，我是密罗，绿太阳。”

小五拿起绿色太阳石，准备送给他。

船老大忙指了指深蓝色的：“我儿子属印池的。”

得了小五递过来的宝贝，心花怒放。船老大使出了洪荒之力，把船撑得飞快。着急抢头香的善男信女看到宽底乌篷船嗖地一声，如箭般地从眼前滑过，也不靠岸。都鼓噪起来：“船老大！船老大！慢些走啊！”

船老大憨厚地一手按着草帽，来来回回地鞠躬道歉，但手底下却是一点也不慢地向前撑杆子：“有贵客啊，歇业，歇业！”

焦急的乘客用眼睛在乌篷船上溜来溜去，想要看看是哪里的贵客。更有心情不爽的，已经准备好骂几句。但看来看去，却是看不到半个人影。于是，有嗓门大的追着喊：“你这不是空船么？！拉鬼客呀？”

船老大纳闷，回头看了看。就看见小五抱着宝盒半躺在船舱里，只露出半个眼睛来看岸边上百姓们焦急的样子，一只手还捂着嘴巴噗嗤噗嗤地偷着乐。

敬天、敬太阳、敬月亮、敬山神等等等等，都是有严格要求的。琉璃海是历代皇帝敬海神的重要场所。按照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上、下，十个方向的祭坛都是用相应太阳的材料，按照十个太阳神物的形象或雕刻、或铸造、或用力场结界塑形而成的。但京城结界失修的几年里，遭受珥潮攻击最严重的，当然也是有法术效果的祭坛。

国家刚刚开始重建，要修虚神宫，再修山神殿、人殿、河络殿、蛟殿、夸父殿、羽殿等等等等。总之，海神殿肯定是排在最、最、最靠后的某一个位置。毕竟，琉璃海不是真的海，京城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内陆城市。距离东海西海南海北海的距离都有几千公里。

小五勉强找到四个太阳的祭坛，分别是褐太阳、白太阳、绿太阳、紫太阳。其他六个是怎么都找不到了。这也难怪。亮太阳祭坛是空气，蓝太阳祭坛是水。没有百十来个法师共同施法，是没有办法在空气中固定空气，在湖水中固定水的。红太阳是火焰，在湖水上建立永不熄灭的火祭坛绝不会比其他两个更容易。

但小五这一盒子宝贝，也不是普通太阳石能比拟的。这是十二星辰从大地上崩裂，飞上天空之前的星胎。曾经孕育过相应的太阳，其本身就是能量的承载物。于是，小五让船老大撑着船，在浩瀚的湖面上按照天空中太阳的位置，湖面上水草生长的区域，微风吹起涟漪的走向，水下暗潮流动的规律，拿出一个十二面体来计算。

船老大看着这个半大孩子拿着一个自己平生未见的黄铜体扒拉来、扒拉去，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小法师，您这个，是啥东西呀？”

“四十珈。”

“啥？”

小五边计算着，边随口回答：“十阳二月二十八宿。”

船老大好奇得不得了，用眼睛盯着数了半天，才问：“咋就十二个面呢？不是四十珈么？”

“眼力不错啊。”小五刚好算完了十阳二月的位置，便用手飞快地抖了抖，呼啦一下子，抖出二十八个面来继续算。

一个浪打在船舷上，船板摇晃。船老大撑着杆子稳住船：“钓鱼，呵呵，钓鱼练的。”

小五的手指瞬间停住，站起身来东张西望。

“咋了？”

“这个浪好奇怪呀。”

“可不是。”船老大的脸立时耷拉下来，“这就是那些外来的王啊，爷啊。杀了好多神兽。你说造孽不造孽？神兽是太阳神派下来的，杀不得呀。”

小五翻出瞧不起人的眼珠子：“为啥？”

“大家伙不都是这么寻思的么？”

正说着话，又是一个无风浪，忽悠，从船底荡过去。

船老大指着飘向远方的浪说：“好多神兽的尸体落在这个湖里，成精了！”

“瞎说。散碎的能量而已。”小五举了举手中的二十八面体，黄铜打造的机关在风水的推动下旋转，发出清脆悦耳的机关鸣响，一道红色的光柱从中射出，指向远方，“看，散碎的能量，早晚会被荒神吸收的。这么大的九州，几头畜生还能成什么气候？跟着光走！”

船老大见到英俊潇洒的小法师矗立船头，一身大花袍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响，看起来就像是个纨绔的小白脸。这种没人味的公子哥，上一秒钟还对你笑得和蔼可亲，下一秒皮带棍棒翻脸不认人。

船老大拉这种人的次数多了，挨抽的次数也多。知道乖乖听吩咐，少说话，就会有好果子吃。于是连声答应，笑眯眯地撑船，就连脸上的褶子里都泛着喜悦的光。全身上下展现着为公子服务就是三生有幸的潜台词。

这样又安放了六颗宝贝，余下的两颗可就难了。这只是一艘沿岸载客的竹篙船，湖心却是深不见底。就连最勇敢的鲛人都不敢一探究竟。

跟泉晓武解释了好半天，这个不会水的旱鸭子才勉强听懂了深水船和浅水平底船之间的区别。那就是湖心风大浪大，一个大浪就摧垮了船。

对于掉进水里，小五是有强烈抗拒心的。最后两颗宝贝，水上和水下，就没办法安放在湖心了。他又拿出四十珈来摆弄来摆弄去，想算一算靠岸的位置能不能对付一下。很可惜，今天十个太阳的位置很蹊跷，绿色的密罗以及亮太阳都在第六重天，能量不是很足，位置太偏达不到效果。想着这么拖下去，乌尼奥怕是不仅仅封住入口，更有时间把整个儿实验室解开，下沉到湖底。那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想、再想、三想，小五想起船老大说他会钓鱼：“给我钓两条鱼。”

船老大愣了一下，陪着笑脸回答：“没带鱼竿啊。”

“你这不是有撑杆么？”

“没吊线啊。”

小五算了算十阳二月二十八宿，翻出三级红宝塞进撑杆，交还给船夫。

船老大傻傻地接过：“小法师，这，这咋用啊？”

“你不是眼尖吗？能看见鱼。”

“鱼这里有好多。但没勾没珥，不能用啊。”

小五噗嗤噗嗤地嘲笑几声，才解释：“红太阳马上就夺九，你看见鱼，就用杆子去指。”

船老大两只手擎着撑杆，比划一个动作，回过头来用满脸精彩的表情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