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是可以给他们希望的、给他们鼓励的、承诺他们未来的。

如今，他只能虚假地，承诺那永不会实现的未来。

丁小婉。

他努力地回忆着女儿的音容笑貌，希望能抓住那一根救命的稻草，让自己不至于彻底崩溃。但，他痛苦地发现，自己只能回忆起女儿十五六岁时候的模样。自从跟泉墨组建了平民党，他就再也没有关注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关注的，只有自我感动的，那一个又一个，已经成为泡沫的，破碎瞬间。

“乡亲们好！”丁先生稳步踏上主席台，转身，用力地挥手，“民主、和自由，回来了！国家，回来了！我们，又一次，回来了！”

轰！

仓库里的气氛一下子被推上了**。

轰！

仓库的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重骑兵学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朝青衣收起翅膀，在校长室外降落。推开门，走进去。

正背着双手望着窗外的姜校长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不由得微微皱眉。敢不敲门就走进来的人，屈指可数。回头看一眼，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丁先生，果然出现了。”

姜校长既没有表现出早在意料之中，也没有表现出出乎意料之外。他缓慢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宋海音，很震惊。”

宋海音很震惊？

姜校长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沉着嗓音缓慢地发问：“你亲眼看见泉晓武求雨了？”

朝青衣没有立即回答，稍微停顿了几秒钟才说：“看到一部分。”

“哪一部分？”

“校园的。”朝青衣毫无心理压力地回答，“他离开两个多小时才开始下雨。足够骑马跑出半个京城了。”

“这么大的雨，下了这么长的时间，半个京城的风水应该是不够的。”

有人在帮他。

朝青衣没有接话。

想要帮助泉晓武的人，在京城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能够帮助设置风水的军中术士、各部门的术士，也大有人在。但在两个小时内，就可以帮助泉晓武布置下能够牵动整个京城风水的高人，却是屈指可数。红袍城主、麻木生源、乌尼奥，都跟他关系匪浅。

但，这并不是朝青衣需要担心的事情。

她目前的任务，就是帮助泉晓武入学，顺带观察菊岩敏如意、玉泽清、阿留芳，和宋海音。一个学生组织，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劝说校长、老师、监考同学，阻止泉晓武入学。其目的竟然是想要与泉水留个香火之情？

至少，朝青衣自己没有那么天真。

她相信，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天真的人，宋海音就更不是。同样，其他几个人，也不是。

泉水矗立在金字塔的顶端。

重骑兵女权会，连中下层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倒数第二层。

泉水跟她们之间，没办法交集。

就这么简单。

没办法。

她所能提供的帮助，对女权会毫无用处。

女权会所需要的帮助，姜校长、戚老师、教育部、骑兵将军，都能解决。

但，她们所有人，都像是蒙着眼睛的傻子一样，用自以为聪明的法子，试图说服老师和校长。

更让人感到好笑的是，校长和老师，竟然会答应如此荒唐的请求。

闹剧该收场了。

朝青衣不打算承担不归自己管的责任。甚至，连探究的心思都没有。因为从内心中，她做出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泉晓武必然会入学。

大战方止。

重建起始。

一片蓝海。

各方势力都在想法设法地增加自己的筹码。

大人物布局，小人物观望。

姜校长对朝青衣的不回答，没做任何表示。他缓步离开落地窗，走回到书桌前拿出一块青翠的碧玉注入灵气。

很快，一个虚幻的人影从玉佩上漂浮而起。是刚刚出发，却遭遇大雨不得不再次返回港口的退休国师，穆奉濂。

穆奉濂本来是无官一身轻、无财一身洁，想要徒步离开京城。靠两只脚去丈量九州的大好河山，是他年轻时候的梦想。那时候，他对入朝当官毫无兴趣，只想着用一身的法术去服务最底层的农民、猎人、矿工、和渔夫。小酌一壶酒，逍遥在乡间。欲问何所求，蓑衣雨中行。最终，事与愿违，越想要为百姓服务，就越被卷入上层政治。毕竟，资源是最缺乏的。而获取资源最快捷的方式，就是通过皇族，做小皇帝的导师。

到头来，一场空。

成为一个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大国师。

现如今，他所服务的那个统治阶级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他，也可以退出历史的舞台，做一个毫不起眼、没人主意的行脚法师。

但是，老朋友燕王的小孙子矜罡，又帮他准备了一艘船。有粮有米，还有十头活牛。

想着自己要去的庙宇中已经生活在那里的小道童们，还是勉强收下来。

结果，天降大雨。

卦象之外的，覆盖整个京城的，滂沱大雨。

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其中必有泉晓武！

老法师不想跟那个脑袋抽筋的王子有任何交集，于是板着一张脸，决定假装不知道地忍过去。

京城的面积再大，风水也有用完的时刻。

雨停我就走，这辈子再也不见泉晓武！

正憋着一肚子气，手边的玉佩突然震动。犹豫着要不要接通。但想到如今的自己，其实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联系。最有可能的，就是矜寻、矜罡两兄弟之一。感念着人情便接通了。

结果，是自己的学生，姜有雨。

这个学生整天的愁眉苦脸，一肚子难事儿。穆奉濂是不打算参与、也不打算听的。对他来说，自己是跳出了三界不在五行。而这个学生，却在一个全新的，政治角力中心。

于是，老法师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便抢先开口：“我的船，已经开出京城，回不去了！等到了地方再联系！”

说完，穆奉濂立刻收敛灵性，毫不犹豫地切断这次出乎意料之外的通话。

就在灵性收回，姜有雨的影像在玉佩上晃动着消失、却还没完全消失的刹那，他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丁先生出狱了！”

咔啪！

手中的玉佩一下子被捏得粉碎。

那只该死的老鼠，竟然被人放了出来？

穆奉濂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噗通噗通地跳。他的眼前一黑，眩晕着向后栽倒。

船长手疾眼快地一把扶住：“穆国师！小心！”

穆奉濂勉强伸出干枯的手指，扶住船长的手臂。他感觉心脏在狂跳，同时也感觉到心脏在停止。脑中的血管似乎要被突然涌上头的血液涨破、冲裂。

谁？

是谁放出来的？

不。

穆奉濂缓缓地摇头。

不重要。

无论是谁放出来的，自己都要感谢他。感谢这个人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亲手杀掉……不，杀掉他，未免太便宜他了。亲手毁掉他。就像那个人设计阴谋，毁掉传承了七百六十年的大昕帝国；也毁掉了自己花费十三年，精心培养起来的，人族历史上，本应该是最英明的那一个皇帝。小皇帝是那样的热爱这个国家，那样地热爱这个国家的人民。那个孩子立志要善待所有的子民。要扶持百姓，善待穷人、消除阶级、消灭贫富差距。

他和他的学生，本来是可以打造一个最完美的国家的。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穆奉濂深吸几口气，终于缓过神来。他拿起手中的玉佩想要呼唤姜有雨，询问详细的情况。但发现玉佩碎成了六片，已经无法再用。

“来呀！”老国师目光坚韧地望着瓢泼大雨，突然一扬手，狠狠地将碎玉丢向河心，“来吧！”

仓库在沸腾。

仓库里的人，在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