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样？”

陆时琰站在医疗舱外，透过舱外的玻璃看着面无血色的魏诀辰。

从着陆之后，他见到的魏诀辰都是这副模样：虚弱了一点……又虚弱了一点。

尽管“脆弱感”是所有人见到魏诀辰时都会给他贴上的标签。但是，他真的有那么“脆弱”吗？

“目前除了胃部被啃了两个大洞以外，暂时还没有什么异常。”

舰医低头看着检验数据说道。

“火红蚁把他体内的毛丛菌吃得很干净，这倒是救了他。”

“如果不是火红蚁，那些菌丝我们根本处理不了。”

“这么刚好？”

“火红蚁在北塔星是很常见的物种，而且生命力极强，会出现也不奇怪。”

“魏诀辰被抛下后，应该是有菌丝从他的口鼻长了出来，这才吸引了火红蚁。”

“那毛丛菌在北塔星常见吗？”

“一开始很多，大有物种入侵的架势。后来人们从火红蚁里面专门筛选出了喜好毛丛菌的一支，在这些火红蚁的活动下，毛丛菌一下子数量锐减。”

“但是毛丛菌没有灭绝，只是大部分进入了休眠。这时候，专吃毛丛菌的火红蚁也因为没有食物慢慢减少了。”

“然后休眠的毛丛菌孢子又开始复苏，在星球上传播……”

舰医合上了手中的资料。

“生态循环的规律就是这样嘛，此消彼长。”

陆时琰没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沉着目光看着玻璃的另一面。

“胃部穿孔虽然不至于危及生命，但对日常活动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舰医继续说道。

“太空活动可能会有影响，也许会继续出血，最好尽快进行手术。”

“在恢复之前，魏先生只能通过往血管推送营养液获取能量。”

“舰上的条件允许为他手术吗？”

舰医面露难色：“这……”

“其实设备是可以的，但魏先生不适应太空环境，常规手术可能会引起一些并发症，让他的情况更严重。”

“目前看来维持他的生命没有什么大问题，甚至还可以下床活动。”

“但手术完就难说了。”

“我建议，安全起见，还是等回到母星……”

舰医没敢再说下去。

“我知道了。”

陆时琰打断了她。

“魏诀辰的全身扫描你们确认无误了吗？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他扭头朝副官问道。

“全部都检查过，包括体内和体外。我亲自跟的，检查了三遍。”副官说道。

“什么都没有。”

陆时琰的脸色很不好看。

如果这一切巧合都是魏诀辰设计的，那他一定是故意要在北塔星单独活动的。

如此大费周章，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安排人轮班，24小时都必须有人盯着他，绝对不能让他有单独行动的时候。”

陆时琰说道。

“有任何情况，立刻用紧急通讯向我汇报。”

“是！”

走廊里的一群人纷纷行了军礼。

「得到了如此厚爱，你也算是“如愿以偿”吧？」

系统嘲讽道。

「魏·罪大恶极·九死一生·先生。」

“嗯哼？看到陆时琰那副表情，你别说，我还挺开心的。”

“反正东西已经到手了。”

医疗舱里的摄像头把魏诀辰的样子全方位地展示在监控室的大屏幕上。

看起来他依然昏睡着，只是右手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像是在梦中的无意识抽搐。

魏诀辰闭着眼睛，感受着指尖那似有似无的触感。

那东西太小了，理论上来说他不应该有“触感”才对，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

十年，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

魏诀辰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起来。

他努力调整好心神，不让自己的情绪通过颤动的睫毛、发红的脸颊流露出来。

“这东西对扫描仪隐形。”

他说道。

「你都把它弄成末了，还藏在手指的皮肤里面。舰队用的是几十年前的设备，扫描不出来也很正常。」

“不，它是隐形的。一定就是那东西。”

“我鞋底还踩了一块，他们也没发现。”

「……」

「这么冒险的事你居然没通知我一声？！」

“我当着你的面踩下去的，你该反思的是自己不够敏锐。”

“再说了，不经过这样的验证，怎么确定我们找的东西是对的？”

“这次离开黑塔，下一次机会也许又要过几十年。”

“我们等不起了。”

魏诀辰喃喃道。

「就算舰队的设备不会发现，也不代表母星的设备不会发现。」

「不过你现在还是考虑一下自己要以怎样的尊容回去吧，就这样一动不动躺一个月？」

「还有，等陆时琰拿到补给，会不会如约放你回去还是个问题。」

“母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送补给来的时候一定会确认我的安全。”

“我这副样子，对陆时琰来说就是个要马上扔掉的烫手山芋。”

“要是我活蹦乱跳，他反倒不会轻易把我交出去。”

魏诀辰沉默了一会。

“他还打算在黑塔留多久？”

「他和母星说的是在补给到达前都在这里，估计一两周。」

「但这里面他留了个心眼，说不定到时候会说是“最短一两周”。」

“我在想要不要把那个东西交给他。”

「现在？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要是交给陆时琰……」

“未尝不可。”

“现在给他他也无法使用，将来我回母星，会发生什么也不好说。”

「要是暴露基地……」

“我再想想。”

魏诀辰打断了系统。

“我要睡了，你也休眠吧。”

***

- 一周后 -

【Warning：外来星舰靠近。】

【对方发来的消息：接收_】

【帝国舰队注意：我们是母星派来的补给舰，需要与你方舰体对接。】

“报告舰长，接收到自称母星补给舰的信号。”

执勤士兵报告道。

“是否立即回复？”

“对方没有发送确认暗号，不要急着回复，先探明对方的虚实。”

这次先行舰队的执行舰长林奇看了看信号图，几个红色的小光点出现在舰队的扫描范围内。

“补给舰有几艘？”

“报告舰长：信号接收范围内的舰体只有一艘。”

“那为什么信号图上有好几个光点？”

“我们探测到的星舰确实只有一艘。另外几个光点的归属正在确认，不排除是小型飞行器或探测器。”

林奇拧紧了眉头。

“那艘星舰有多大？”

“是中小型星舰。看起来像是短途的运输舰，在帝国范围内的星际运输很常见。”

“这种舰艇量级小，速度相对快。”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种星舰。陆将军上报的零部件清单，这一艘星舰绝对装不下，更不要说母星承诺的三倍数量。”

林奇“啧”了一声。

“陆将军说得不错，母星绝对不会那么痛快地把东西交出来，否则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有成功。”

“对方又发来了消息，让我们做好降落指引。”

士兵继续报告道。

“不用回答。”

林奇说。

“确定附近没有其他星舰吗？”

“两千公里的探测范围内都没有其他星舰。”

“好。”

“先行舰队散开，包围住目标星舰。”

“保持距离，防止被武器锁定。”

下达命令之后，林奇给陆时琰打了个报告。

“知道了。”

“保证把目标星舰拦截在距离北塔星的安全距离外，绝对不能让它们探测到我们的活动。”

陆时琰说道。

“舰队降落的地方是北塔星的背面，母星方向没法直接探测。这艘星舰八成是前来刺探舰队情况的。”

副官说道。

“舰队和母星已经十年没有交集了。哪怕是母星保卫战的时候，舰队也没有在母星降落过。”

“当时将军的表现，恐怕已经引起母星的忌惮。”

“物理距离远是个问题，交流不畅也是问题。”

陆时琰说道。

“但更关键的，是舰队和母星目标的分歧。”

“原本也该是没有分歧的，否则舰队就不会成立了。”

副官轻声说道。

“从陆元帅开始，舰队就没有没变过。几十年下来，很多士兵都是生在太空长在太空，舰队的精神一直是一脉相承。”

“变的是母星。”

“成立之初，舰队和母星分明是平级的。”

“什么时候轮到母星代表‘帝国’了。”

他不满地说道。

陆时琰看了他一眼。

以星球为根本是人类一直以来的传统，所以人们习惯把舰队当成星球防御的附属品。

但这种情况只属于旧时代。

陆南营一手组建的星际舰队，一开始的活动范围就是帝国四星的领域之外。

所有舰艇的制造目标都是以百年为单位计算的长时间、远距离星际航行，帝国内的防御只是星际舰队的附带工作。

在灭顶之灾面前，母星负责在星球上找出路，舰队负责在太空中找。这是一开始就确定好的。

在危险真正来临的时候，星际舰队并没有一定要保卫母星的职责。

正是因为如此，陆时琰当初决定不顾一切从外围防御返回母星的时候，舰队里私下是有些意见的。

这一举动说不好，就会让人类全军覆没。

可陆时琰用一场胜利，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这场胜利，不仅挽救了母星上的人，为人类在谈判席争取到了筹码。

战事偃旗息鼓，人类得以休养生息。仅仅十年，谈判得到的一切就让帝国快速崛起，成为这一片宇宙无法忽视的存在。

而舰队却元气大伤。陆时琰发现自己来之不易的胜利并没有得到母星的真心感激，他们不但借口拖延始终不给舰队休整，还在试图伺机削弱舰队的力量。

他没有犹豫，直接让全体舰队撤到外围防御圈之外，十年都没有再靠近母星。

直到这一次。

“母星的领导层不知道换过多少人。这些年我们和母星联络不多，在保证舰队的权益之前，不能有任何暴露的风险。”

陆时琰皱了皱眉头。

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出现一个叛逃的母星高管，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魏诀辰的举动绝对不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那么简单。他会不会是和母星那边勾结好，以此刺探舰队的情报？

陆时琰陷入了沉默。

“陆将军？”

“我去一趟后勤编队。”

他说着朝外走去。

“看看那个人的情况。”

***

“陆将军，都说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您不必亲自来的。”

魏诀辰虚弱地翻身起来，似乎星舰上的微重力也让他觉得吃力。

他被带回来之后，几乎就没离开过自己居住的舰舱。

而这艘后勤舰承担的也不过是备用仓储的职责，平时几乎没有任务，自然也不会有舰队的信息暴露在外。

陆时琰始终是防备着他的。

只不过陆时琰并不知道，这样的防备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不过，如果陆将军是单纯想念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魏诀辰笑了起来，眼里满是调笑。

“魏诀辰，你……”

陆时琰用眼神制止了士兵。

“魏先生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嗯，你们‘新鲜海胆风味’的营养液还是不错的。”

魏诀辰抬起手，露出了注射用的针管。

“这种古老的东西也只有星际舰队能见到了。”

陆时琰非但不愠怒，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舰队的设备的确都很老旧，这一点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

“我说的不是设备，而是方式。”

魏诀辰说道。

“通过往血管推进营养液来维持生命，在母星的任何一家医院都找不到这样的治疗方法。”

“母星上的都是半机械化的人造人，出了问题只需要把坏掉的部位换新就好了。”

“但是舰队上的人都是血肉之躯，自然只能用传统的医学方法。”

魏诀辰理解地笑了笑。

“我好奇的是，魏先生既然在是母星上土生土长，为什么和我们是一样的呢？”

“全身扫描显示，你身体上所有部位都是‘原装’的，受了伤，就有无法修复的风险。”

陆时琰眯了眯眼，

“为什么？”

“这不过是我个人崇尚的一种美学罢了。”

魏诀辰笑了笑。

“脆弱的……美感？”

他侧过脸看着陆时琰，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士兵看见他这幅模样，想起母星上关于他如何上位的传闻，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但碍于陆时琰在旁边，只得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和蔑视。

陆时琰这一次显示了十足的耐心。

“哪怕会送掉性命，也要维持这种美感吗？”

他问道。

“陆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舰队只能提供这样的治疗条件，可是总归只是权宜之计。”

“舰医告诉过我，输液虽然能维持生命，但是身体没有自行消化食物，会渐渐变得虚弱，肌肉骨骼也会开始萎缩。”

“魏先生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加上太空的环境，我担心你会受不住。”

魏诀辰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影。

“我想我能撑过一个月。”

他恢复了原本的表情，

“母星的条件还是足够我恢复如常的。”

“问题就是在这里。”

陆时琰关切地回答道。

“母星的补给始终没有送到，恐怕我们要在北塔星继续停留下去了。”

他没有放过魏诀辰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魏诀辰先是眉头一紧，随即又变成了毫不在意的坦然。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魏先生之前一直很自信的。”

“谁知道呢，兴许母星突然找到了这么个人，可以完全接手我掌握的东西。这样一来，成为弃子也不奇怪。”

魏诀辰耸了耸肩。

“你掌握的东西？”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说没有。如果他们找到了，那我只能说，母星运气不错。”

魏诀辰又露出了不明所以的笑。

陆时琰一瞬间紧张的表情，被他捕捉到了眼底。

“所以陆将军今天又是来关心我健康的？不得不说，陆将军真是个细心的人，怪不得舰队上下这么忠心呢。”

陆时琰收起虚假的表情，抿紧了嘴。

“母星保卫战的时候，你在哪？”

他冷冷地问。

“我自然是在母星上，和其他人一样，可怜巴巴地等待着上天能救我们呢。”

“星球上的时间流速和舰队不同，十年前，我可真是个孩子。”

魏诀辰的脸上又是深深的笑意，这种笑让陆时琰愈加不安。

按出生年月来算，陆时琰甚至可以说比魏诀辰大上一辈。不过因为舰队的资源有限，大部分时间舰队成员都会轮流休眠，所以时至今日，陆时琰的生理年龄也不到三十岁。

但他经历过帝国几次大的变动，又有亲身的战斗经历，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成熟的将领。

而魏诀辰，如果同他自己所说从未离开过母星，那么他的年龄就是目前所见的模样。

二十岁？

不像，实在是不像。

他比母星那些家伙难对付多了。

陆时琰暗暗地想道。

“陆将军还有其他事关心吗？”

魏诀辰依然笑着，脸上却分明写着“赶客”。

“还有一件事想向魏先生请教。”

陆时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士兵纷纷退了出去。

“不知道有这个荣幸得到解答吗？”

他关上了舱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