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诀辰被带到了舰队方阵中后部的一艘储备舰里。

这一区域的星舰内80%存放的都是休眠舱，这是舰队重要的储备力量。它们被护卫舰保护在其中，战斗时也不会受到波及。

通常来说，舰队会根据需要决定休眠人数，当没有外敌、只需要常规执勤的时候，休眠人数甚至可以高达90%。

尤其是在大战后、母星迟迟不出补给的情况下，为了让舰队尽可能延续下去，清醒的人员一直都很少。

而为了防止猝不及防的战斗发生，舰队大部分时间也只能漂泊在荒芜的星尘里。

陆时琰望着不远处的背影，表情是一贯的深沉。

魏诀辰被两个士兵夹在中间，虽然没有缚住手脚，但显而易见是在被“押送”。

在士兵和舱内密布的器械间，他看起来更加易碎。长期在低重力环境生活的舰队士兵身形已经比常人要颀长，但哪怕在他们中间，魏诀辰也要更加单薄，薄的近乎透明。

这种出挑让他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就像是奇崛怪石之间悬浮着一个七彩的肥皂泡，让你一眼注意到的同时，又忍不住想要小心地呵护起来。

母星上的人看他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否则怎么会把他推上那个位置。

陆时琰暗暗想道。

“将军……”

陆时琰回过头，看到副官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休眠技术虽然不算什么先进科技，但休眠舱舰关乎舰队的后备核心，让魏诀辰靠近也许有风险。

万一……

陆时琰不是没考虑到这个问题。在魏诀辰主动提出休眠的时候，他也愣了一下。

这个决定对舰队来说有风险，但也不是不可以冒。

因为它对魏诀辰来说，也同样有风险。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看魏诀辰，后者似乎在认真听着休眠的注意事项，时不时点点头。

一旦进入休眠舱，身体就会被完全控制，意识也会停止活动。

而何时被唤醒，更是取决于外面的人。

魏诀辰为何做出这样只身犯险的举动，才是真正让陆时琰诧异的地方。

“他的体检报告再给我看一下。”

体检数据立刻被展开在他面前。这是魏诀辰在进入休眠舱前刚刚做的体检。

报告显示，魏诀辰的身体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常。他的胃依然没有痊愈，血液各项指标都符合体内有炎症的特征。

陆时琰想到他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的模样，不禁拧紧了眉头。

“胃穿孔……很痛吗？”

副将愣了一下，随后尴尬地笑了笑。

“我没有体会过，不过之前有过胃溃疡的经历，那可把我难受坏了。”

副将想到那时的经历，脸不由自主揉成了一团。

“那他还能站的那么直？”

陆时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方。

副官收起了笑，一瞬间严肃了起来。

“他不仅是胃穿孔，还是生生被咬出来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舰队的治疗只能维持在不加重的程度，没有生命危险，但要是说不痛，不可能。”

“你觉得他是有什么方式让自己感觉不到疼痛，还是说，忍耐力惊人？”

陆时琰轻声说道。

正说着，魏诀辰突然回过头，对陆时琰的方向微微一笑。

“那么，陆将军，几周后见。”

不等陆时琰回答，他又笑得更欢了一点：“准确地说，是我几周见不到陆将军。要是陆将军想要见我，可是随时都可以的。”

“毕竟我只能躺在那里，哪都去不了。”

“当然，陆将军要是按耐不住想对我做些什么，我也没法拒绝。”

一旁的士兵忍无可忍：“魏诀辰！这里是舰队，不准对将军说这种轻佻的话！”

陆时琰的目光却更沉了一点。

他猜到自己想做什么，并且，他也不害怕。

魏诀辰嘴角一勾，回过头去，然后在士兵的“控制”下躺进了休眠舱。

*

「太危险了！」

「我发出了好几次警告，你为什么不听？」

休眠舱内壁伸出几个管道，慢慢地扎进魏诀辰的身体。等到麻醉剂生效后，它们就会接管他的循环系统。

魏诀辰的表层肌肉开始松弛下来，他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控制身体移动。

再过十几秒，他就会失去意识。

“没想到休眠还挺冷的，这不是休眠，是冬眠吧。”

魏诀辰在心里说道。

“陆时琰这些年休眠了几次？”

「大战后他受了重伤，在安排好一切后休眠了五年。这些年间，除了需要重大决策时将他唤醒，他休眠的总时间加起来接近八年。」

「一年前他身体完全修复，之后清醒至今。」

「这些你早就知道了，不要转移话题。」

“陆时琰为什么在一年前脱离休眠，至今都没有沉睡？在我叛逃前，母星一片祥和，没有任何会发生变动的迹象。”

“他在那时候恢复活动，简直像是为捉拿我做准备。”

「只是因为身体恢复好了，要开始为舰队找后路了吧。」

“那他规划好目标后，依然可以进入休眠。他是舰队的将领，是最需要长时间执掌战略的人，清醒的时间对他来说非常宝贵。”

温度的降低和身体机能的丧失让魏诀辰的思维更加活跃起来。

他虽然紧闭着眼睛，但却好像看见了什么。

“陆时琰一定知道些什么，连你都没有发现的话，很可能就是和你一样的东西。”

「你觉得陆时琰脑内也有嵌套系统？」

「不可能。当年的系统只有我这一套遗留下来，所有植入系统的人都有登记，没有他，也没有星际舰队的任何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深层肌肉也开始松弛下来，因为无法自主呼吸，魏诀辰感到了短暂的缺氧。

那几个管道开始工作，氧气直接进入了他的血液，输送到各个器官里。

“陆时琰应该怀疑我了吧？”

魏诀辰用最后模糊的意识和系统说道。

“只要他有黑塔留下的设备，就一定会趁此机会对我使用，这样我们就可以……”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

“……不好！”

系统有没有回答，魏诀辰也不知道了。

他失去了意识。

***

在确定魏诀辰已经完全进入休眠状态后，陆时琰走到休眠舱边，俯身看着这个编号“223”的箱体。

休眠舱实际是全封闭的，他看不见魏诀辰的模样，只能看到白色的舱壁。

“陆将军，魏诀辰的脑波显示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的自主活动，对微电流的刺激也没有反应。”

在储备舰工作的一个设备兵说道。

“现阶段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意识到，也不会有记忆。”

“那只是他自己的意识。”

陆时琰说道。

“如果他大脑里有其他的微型设备，会不会记录下来？”

“将军是指母星流行的人脑增强设备吗？我们之前扫描过，魏诀辰身上没有任何植入设备。”

“我说的不是常规手段能探查到的设备。”

“我是说，如果他的脑内确实还存在一个在他意识之外的记录设备，我们对他身体做的测试会不会被记录下来？”

“母星的基础技术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进步，他们生产的设备舰队都有办法检测的。”

设备兵有些困惑。

“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设备存在，很有可能会代替主意识记录。”

“我知道了。”

陆时琰收回了目光，转身走了出去。

“将军怀疑他是……‘种子’？”

踏上运载器后，副官问道。

“嗯。”

“不会吧？‘种子’怎么会是他那样子？”

“那‘种子’该是什么样子？”陆时琰反问道。

“我倒觉得他很像。”

回想起魏诀辰的种种反常行径，还有他那和外表不相称的超强忍耐力。

如果他是“种子”，一切都很好解释。

他故意造成这种局面，也许并不是为了巩固在母星的权力，而是想要在北塔星、在舰队探查什么东西。

“要不要用那台机器探探他？”副官问道。

“不行！”

陆时琰几乎是立刻反驳了。

他这样激烈的反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一开始的确打算用那台机器检查魏诀辰。

但魏诀辰在休眠前说的那番话，让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魏诀辰的目的。

如果他脑内真的有未知的设备，他是不是“种子”还不好说，舰队拥有那台机器的事情一定会暴露。

“这些年不仅仅是母星，整个联盟都在寻找那台机器的下落。”

陆时琰说道。

“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机器在舰队手里。”

陆时琰转身望向球形的透明舱壁，在运载器之外，便是无边的宇宙。

这片沉默的深渊，遍布着觊觎的眼睛。

“那怎么办？”

副官问道。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舰队有自己的目标，能查出什么最好，查不出来，也要保证舰队的安全。”

“抓紧在北塔星的探测工作吧。”

副官回答了“是”，两人便一直沉默着回到了指挥舰上。

然而在陆时琰打开自己重重加密的控制界面时，一条异常检测信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陆时琰仔细查看后，眉头终于舒展开，露出了一个微笑。

“魏诀辰，不管你在谋划些什么，是拿什么在和我做赌注。”

“但这一次，你赌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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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