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大道旁的简陋茶摊上。
简单粗暴写着个“茶”字的布幡之下,几个修士围坐在一起,正在激烈讨论时下的热门话题。
化南秘境不日就要开启,近来不少修士南下,多会在茶摊歇歇脚,讨论的都是这些,茶摊老板见怪不怪。
只是凑近倒茶时一听,才发现他们讨论的不是那什么秘境,而是另外一桩事。
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修士摸摸胡子,一脸自信:“原来如此,我已明了在心。”
旁边的光头修士问:“你明了什么了?”
“你看啊,当年正魔大战之时,妄生仙尊有一次不是遭魔修偷袭,被掳去了魔修的地盘,还给溪少主羞辱了一番吗?俩人那时便结怨愈深了。听说,仙尊是过了许久,才回到澹月宗的。想必,谢仙尊便是在那时遇到了谈溪,与之结缘。”
“哦哦,这么一想,确然如此啊!魔修的地盘在苍鹭洲,无妄海又正好在苍鹭洲下,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不愧是陈兄,我都没想到这一点,醍醐灌顶啊。”
“我猜正是溪少主追杀谢仙尊时,将谈溪打下了无妄海,也难怪……”
“师父,难怪什么呀?”旁边安静听话的小弟子终于忍不住插嘴。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也正常。”
山羊胡修士也不恼弟子插嘴,摸摸他的脑袋:“当年正魔两道联手围杀魔祖,因魔祖会侵扰修士心神,只有谢仙尊和那溪少主能抵御,所以万人列阵困住魔祖后,便是由他们进阵诛魔的。”
提问的小弟子睁圆溜的眼睛:“这样啊,那那个溪少主也是诛魔的英雄吗?后来呢?”
听到弟子这么说,山羊胡修士眼底带了丝复杂的怀念色彩,继续道:“那时我还只是个金丹期的小修士,不配参与到困魔祖的大阵中,便和几个师兄躲在远处,看着谢仙尊与溪少主走进了大阵中,他们二人彼时才不到两百岁,都已步入合体之境,比我大不了多少,身影却似山岳,让我久久仰望……我记得我等了近十日,等到大阵终于消弭之时,出来的却只有谢仙尊。”
“那个溪少主呢?”
“彼时流言纷纷,有说溪少主是死在了魔祖手下的,也有说溪少主是被魔祖侵蚀神识后,被谢仙尊所斩杀,总之,不论流言如何,谢仙尊对那一战始终闭口不言,也没人敢在谢仙尊面前谈及溪少主。”
光头修士笑着道:“我听陈兄的语气,怎么对那溪兰烬颇为尊敬的样子?”
“都是往事了,”山羊胡修士笑了笑,“正魔大战时,金丹期修士只是放到前线的小炮灰,我那时第一次上战场,就遇到了溪少主带的魔修队伍,害怕得不行,还以为要被收进炼魂钵里了,但他却放过了我们……我觉得,溪少主也未必就如传闻里那般阴邪诡诈。”
“哎哎,话走偏了,那溪兰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重要,你方才想说的莫非是,恐是大战结束后,谢仙尊为心上人报仇,又与溪兰烬一战吧?”旁边的修士啧啧道,“看来就算是谢仙尊那般恍若高山雪、天上月的人,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几人七嘴八舌的,边边角角抠细节,自感全能对上,不由唏嘘不停。
溪兰烬在旁边嗑着瓜子,明目张胆地偷听了半天,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溪兰烬和妄生仙尊之间,除了旧恨之外,还有个杀妻之仇啊,难怪不死不休,换作是我,谁杀了我老婆,我也要和他拼命。”
“……”
谢拾檀修长的指尖摩挲着茶摊粗粝的茶盏,无形中透着几分优雅,闻言略偏了下头,淡淡道:“你似乎忘了,故事是你传出去的。”
清冷的嗓音灌进耳,溪兰烬立刻从隔壁桌有理有据的分析里拔出来,后知后觉地想起,哦,这不是他编的霸道毛茸茸仙尊爱上我嘛。
没想到赶了几日路,都发展到各方听众抠糖吃的地步了。
溪兰烬抿了口粗茶,也不尴尬,笑眯眯的:“听他们讲得那么精彩,还真差点忘了。那位溪少主真是块好搬的砖,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隔壁桌的修士讨论完,也准备走了。
起身路过溪兰烬和谢拾檀时,山羊胡修士脚步忽地一顿,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溪兰烬,少年一身红衣如枫,鬓旁的红珠似血,额带的尾端随着黑发被风扬起,身姿轻快得像一缕风,一瞬间与记忆里模糊的身影重合。
一瞬间他震愕不已,探了探头,想要看清溪兰烬的脸。
溪兰烬察觉到他的意图,默默偏过脸。
不会这也是原身的仇人吧?
山羊胡不死心地想绕到前面去看,脚步还没跨出去,就被身旁的修士拍了下肩:“陈兄,做什么呢,咱们该走了。”
陈兄回过神,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离开,压低声音道:“我看那边的红衣少年,有些眼熟……是我糊涂,不可能的。”
后面的话音很模糊,已经听不太清。
还真是原身的仇人啊?
溪兰烬的脑袋立刻扭得更开了。
刚刚那个陈兄,至少是个元婴期的。
这几日俩人白日往药谷走,晚上就停下来歇息练功,溪兰烬进步神速,现在修为已经练气八层了,等练气十层后,突破屏障,就能到筑基期了。
比以前是厉害了点,但遇到元婴期修士,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溪兰烬鬼鬼祟祟地躲着脸,谢拾檀却捕捉到了关键字,白绫之下的眼睫一颤,唇瓣抿了抿:“你穿的红衣?”
“是啊,”溪兰烬见人走了,又坐直来,掸掸衣袖,随意道,“千里顺风行给的法衣,比我原来那件普通衣裳好上许多。”
只是千里顺风行恰巧给的么。
谢拾檀心底被勾起的几丝波澜平落回去,唇角不自觉地往下压了压,拨了拨腕上的珠串:“走了。”
溪兰烬放下银子,跟上去,刚跨出两步,一股寒气嗖地窜进骨子里,身上就麻了一下,脚下的步子顿时一停。
他顿时无声吸了口冷气。
随着他的修为加深,体内的寒花吃着他的灵力也长大了点,现在仅仅借着白绳的接触,已经有点不太够了。
尤其是一接近黄昏,寒花就会活跃起来,催使着他去接触阳气旺盛的男人。
他现在多看一眼小谢,尤其是看到他脖颈与衣袖下露出的玉白肌肤,都很想不管不顾地直接扑上去。
听上去十分禽兽且变态。
溪兰烬不想当变态,咬咬牙压下那股陡然涌出的冲动,眼馋地盯了小谢若隐若现的脖颈三秒,生生移开目光。
再忍忍,等到了药谷就好了。
过了茶摊,再往东数十里,翻过一座山,就是药谷了。
药谷的地盘山灵水秀,被几面高山环绕,湿润多雨,灵气充裕,很适合灵药生长。
附近几座高山的深林处,生长着许多珍惜的野生灵药,只是里面妖兽众多,常与灵药伴生,所以药谷弟子进山采药时,都会慎之又慎,能找个队友就不进去单刷。
想着一会儿就能到药谷了,溪兰烬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等他把身上这朵该死的寒花拔掉,渡劫上了筑基期,就去找那个姓宋的算账。
没想到刚上山,就听远处深林里传来动静,鸟雀惊飞,随即响起的,便是一阵拉长的惨叫声:“前面的道友——快跑啊——后面有夜鸣蜂——”
溪兰烬愣愣地抬头一望,便见一个青年嗖地从林子蹿了出来,紧抱着怀里的东西,身后随即跟出一片乌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霎时之间,连附近的天色都暗了一成。
仔细一看,追出来的却不是乌云,而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只黑色的蜂虫,嗡嗡嗡嗡地朝着这边飞快袭来,眼见着就要追上那个青年了。
夜鸣蜂恐火。
溪兰烬想也不想,掐诀用出刚学会的火弹术。
青年脚下一绊,狼狈地骨碌碌滚过来,边滚边身残志坚地大叫:“太多了,火弹术没用,伤不到他们的,快跑!”
然而他话音才落,便见那密密麻麻的蜂虫在被火弹燎到之后,倏地一停。
谢拾檀平静地抬起头,夕阳残照,雪衣白发的少年眼覆白绫,脸色亦白,只有唇是红的,清清渺渺,像个落入凡俗的谪仙,安静而无害。
成千上万只蜂虫静止了几秒。
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般,头也不回,嗡嗡嗡地飞速逃了。
逃得比追来的速度还快。
几息之间,天色恢复。
青年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蜂群逃命似的钻进树林,呆呆地扭回头,仰起脑袋比出个拇指:“这位道友,猛啊。”
溪兰烬狐疑地瞅了眼自己的手,他有这么厉害吗?
不过书上说,蜂虫怕火,似乎也不奇怪。
溪兰烬琢磨不出问题,便不再思考,递出手,想把青年拉起来:“起来吧。”
那双漂亮的睡凤眼浅浅弯着,鬓边小辫上的赤珠鲜红似血,衬得容颜愈发俊秀昳丽,右眼下有一点小痣,显得狡黠。
坐在地上的青年呆了呆,才想起伸出手。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溪兰烬,溪兰烬腕上就是一紧。
谢拾檀没什么表情地把他的手拽了回来。
溪兰烬满头雾水,但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发问,松开手打量这个青年:“我看书上说,夜鸣蜂一般不会主动招惹人,这位道友,你做了什么?”
青年起身的时候,怀里的东西也露了出来,闻言也有点疑惑:“我也没干什么。”
溪兰烬盯着他怀里的东西,缓缓道:“真的吗?”
青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挠挠脸:“我就是趁着它们和隔壁的火云蝶为争夺附近的花丛打架的时候,拿了个蜂巢而已啊。”
溪兰烬默默看了眼方才家也不要、扭头就跑的夜鸣蜂逃掉的方向。
可怜的小蜜蜂。
出去打个架,回来家被偷了。
青年随手掐诀,清洁了下身上的灰尘,轻咳一声:“蜂巢能入药,乃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我一个没忍住,路上被追杀时也没舍得丢……唉,幸得二位相助。在下药谷司清涟,两位是来药谷求医的吗?需要求医问药的话,我来帮你们引路,对了,还不知道你们姓名?”
药谷的?
救对人了!
溪兰烬心里一动,也不腹诽了:“那可能得麻烦司道友了,我们的确是来药谷求医的,在下谈溪。”
话音才落,司清涟的脸色就古怪起来了:“谈溪……你就是那个谈溪?那个被妄生仙尊捧在手心里、疼爱到极致,为你赋旧曲、绘丹青、思之如狂、垂泪照夜寒山的谈溪?”
谢拾檀:“……………………”
溪兰烬陷入了几息的沉默之后,微笑:“我是。”
当事人齐齐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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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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