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的尊号是弑天魔尊,这是天下人给他取的。
柳离亭认为这尊号又狂又没有实际意义。
他在内心批判已久,并认为最先取出这名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才给无名这样一个模糊又含蓄的名字,另取弑天为号。
苍和剑尊的称号也只是因为柳离亭的本命剑叫苍和剑,但起码还有人说那是“愿天下苍生太平”之类的玩意。
到了弑天魔尊,别人都只说他对玄天剑宗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在污蔑他时全然忘记这名字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修仙界大家取名都很土,势力、功法、尊号,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字。
特别是尊号,非得想尽办法凑成四字。
很没有新意。
此时日上三竿,他人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仗着自己大乘期的灵识无人能够察觉,指挥着灵力出去就近转了一圈,发现街上大多数人都在谈论苍和剑尊要和弑天魔尊一决生死的事。
每每谈及此事,又免不了拐着弯骂无名两句,柳离亭听着烦,收了灵力又开始闭目养神。
他有时觉得人们对大乘期的想象太过了。
修为提升又不是突然换了个物种,什么领悟大道、视苍生如蝼蚁、看破世间轮回……他不还是一样会为了其他人议论自己暗自郁闷,却一句话不敢多说吗。
而凡人看待修士就更是夸张,他们梦寐以求的腾云驾雾和千年长生,在金丹期时就可实现。
修士仙风道骨,不染尘埃则是纯粹的幻想,根本不存在于修仙界之中。
修士无论正魔,人人都是刽子手和杀人犯,谁能说自己没杀过几个人?
利益、正义、私仇,势力争斗,争夺资源,这些搅合得比凡间更甚。
柳离亭的愿望从他十二岁踏上修仙一途时就未曾改变,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若是此愿无法实现,至少他自己要活下去。
往后数百年修行,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绝非为生民立命的伟大志向。
柳离亭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千千万万自私者其中之一,他窥探长生不死,渴望与大道同在,如蝼蚁苟且偷生,从天道手中窃取人类本不应该获得的寿命。
修为已至大乘,他依旧是当年那个贪生怕死的凡人。
他看向自己的手,看手心细腻的纹路。他清楚,凡人与修士中均有擅长凭手相看人的,他却是完全不善此道,不知原理。
他看不见命运、天道安排,只看见他以肉眼所能见到的事物。
柳离亭的手并不像寻常剑修。
无武者惯有的茧,没有练剑、与人相争时留下的旧伤,亦不像丹修、毒修有过炼药制毒时不慎烫伤或腐蚀的痕迹。
小臂的肌肉线条确实流畅有力,可盖在衣袂之下,倒叫人看不清楚。
这是一双皮肤细腻,肤光胜雪,骨节分明又看不出武者气质的手。
指着这一双手,对不知他身份的人说他是剑修,应当是没有多少人肯信的。
从哪里能看见剑修的影子呢,那样纤细修长的手指,更像凡间富贵家庭里只读闲书的公子哥。
如果再说,这双手斩了无数正道修士、魔修、妖修;
说这双手的主人在十三岁时,未抵达玄天剑宗的山门就扼死过山贼;
说这双手上溅过的血或许已有千人之数……
又有谁会信呢。
柳离亭时常想,魔修指责正道伪善也不无道理。
作为正道代表的他自己也杀过无数人,照样能当上万千修士向往的目标,连同他的喜好都像风向标一样立于修仙界。
学他一身白衣唯独剑穗是红色,学他的字,学习他挥剑的姿势,没有见过他却从他的经历里揣摩他的为人……
揣摩再久再深刻,也无人知道那个魔尊无名也是他。
柳离亭自认他作为无名和作为正道的“柳仙尊”时,行事逻辑并无区别。
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做同一件事的影响与利弊也就有所不同,他选择了他眼中对他而言的最优解。
有多少是伪装,有多少是真心,他事到如今也分不清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在众人眼中也均有各自的看法。
他想起这双手上染过的血,神色晦暗,周身气息冷得吓人。
咚咚。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万千思绪却被其破坏,他出声,说完后才发觉声音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沙哑倦怠:“青安?进来吧。”
他想纪青安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因为对方的脸上是遮掩不下的担忧,他不愿看,合上眼靠在床头,听到弟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师尊……可是身体不适?各宗门金丹期弟子的比武大赛就要开始了,需要我替您出席吗?”
纪青安在管理宗门事务上只能说中规中矩,是一个挑不出错的管事,要说左右逢源、长袖善舞,那就远远称不上了。
世人皆知,苍和剑尊从金丹中期到化神后期从未闭关,一年到头在外游历,不曾回过剑宗,却还能稳步提升修为。
当时剑宗新拜入山门的弟子,有一半是因为听闻他的事迹,崇拜他而动了追随他当剑修的心。
他们与数千人竞争,加入玄天剑宗,却从没见过他的面。
柳离亭也因游历的那些年交际甚广,在正道排得上号的门派中总有几个打过交道的同辈,均是同阶的佼佼者。
而没那么熟的上一辈,也捧他是天纵奇才,前途不可估量,卖给他一个面子。
等他突破合体期,在众望所归之下出任剑宗掌门,却依旧不爱管事。
宗门内的杂事在收了纪青安当弟子后,纪青安修为不能服众时,先是他说,由纪青安替他写下来。
到纪青安突破化神,琐碎事物全部交给了他这个弟子做,他自己只管偶尔对外联系,和不得不由他出面的要事。
纪青安和其他人都觉得是柳离亭看重他,有意将剑宗交到他的手里。
纪青安处理宗门事务时自然拼尽全力,慎之又慎。
柳离亭对他这个弟子大抵是有些歉意的,所以也不选择收其他弟子入门。
他在魔宫时虽然也忙,却对身为魔宫少主的束凤池更有耐心,不在魔宫时,束凤池身边又有他信任的厉南行和溥轻帮忙照看。
纪青安在玄天剑宗,除了柳离亭唯一弟子的这身份做依仗,旁的一无所有,并没有能协助他管理的宗内势力。
柳离亭十三岁拜入玄天剑宗,成为外门弟子后迟迟不愿拜师,另一个极有天赋的同期弟子冉巡非要效仿他的做法,在当时还引得一些长老不满。
柳离亭对这个一直与他的名字被同时提起的宗门毫无感情,仅把玄天剑宗当做跳板。
在外有大门派弟子身份,被各路修士杀人夺宝的概率总归会下降些许。
如今他替玄天剑宗培养下一代,却是荒废了对方最好的年纪,在其肩上层层垒叠起宗门事务的重担。
在柳离亭看来,若追求的不是权利,这样行事是惜指失掌、得不偿失。
名声是在修仙界远扬,修为却会被琐事困住。
宗门内部亦有长老、派系之间互相争斗制衡,在那之中勾心斗角最是消磨心性。
等血气消磨殆尽,初心不再,剑也就钝了。
纪青安不善此道,绝非追名逐利之人,沉稳内敛最适合苦修。
如今纪青安为了他而忍耐杂事,为了他逼迫自己进了名利场掌管整个宗门,无疑对其修行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纪青安做了掌门的事,归属掌门管控的大笔资源却全在柳离亭手里。
他会在心里为纪青安不值,也曾旁敲侧击对方是否满意现状,纪青安却是忧心忡忡地追问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师尊失望。
柳离亭也就按下他欠缺的同情心,不再提此事。
柳离亭骤然睁眼,纪青安吓了一跳,不再小心打量柳离亭的状态。
他略有些茫然地唤了一声:“师尊?”
柳离亭掀开被子,自顾自下床,喃喃沉思道:“……不行,我得选套衣服。”
柳离亭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对决要以平局收尾,不可能一点伤不受。
如果毫发无损取得平局,可信度未免太低,天底下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信,他到时候自然要装作重伤。
……那么,最先牺牲的肯定是他的衣服。
柳离亭得出结论,他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一件剪了、脏了、毁了都不心疼的法宝祭天。
他现在作为玄天剑宗掌门,为了给宗门撑脸面,顺带享受生活,身上所着法衣皆为天材地宝堆砌而成。
例如此时他身着的白色寝衣,看似朴实无华,细细观察却隐有宝光流转。
那素白布料是寒竹喂养的百年天蚕茧制而成的丝绸,缝线是千年雪钢蛛吐出来的丝线。
衣服上的暗纹则请了画修和阵修合作绘制,加持了防御、回复等等阵法。
做这样一件法衣,人力、物力均耗费不小。而他当魔尊时穿的衣服也大差不差,只不过逢年过节,谈宁会送些给他定做的法衣来。
万宝楼和修仙界主流的武修不合,与器修、符修这样的术修却是常有合作。
修士拿多余的灵材出来拍卖,万宝楼若有需要,多半会在拍卖开始前议价截拍。
此等财力加持下,谈宁相赠的衣服,往往要比柳离亭利用玄天剑宗的势力做出的更好一些。
柳离亭听说过,万宝楼的工作制服也是谈宁专门找人定制的。
他想,谈老板送他衣服,大概也出自同样的道理:
谈宁对赏心悦目的要求太高,连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无名,最好也按照他的心意来打扮。
只是如果出于这个目的,谈宁给的法衣又太好了些。
材料、工艺标准,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挑不出任何毛病……
质量上已经不是要对标,而是完全碾压了玄天剑宗这样的老牌强力宗派为宗主准备的、用于撑门面的正装。
修仙界高奢大抵如此。
有魔尊免费做宣传,万宝楼旗下专做衣饰生意的簪缨门好像销量上升巨大。
柳离亭严肃怀疑这才是谈宁的真正目的。
商人的算计恐怖如斯,做顺水人情的同时还推销推销成功。
柳离亭感叹归感叹,他自己去找人定做,也做不出这样合他心意的衣服。
柳哥哥。。如果别人是出于情感做事,他经常会想错原因。。比如纪青安给宗门做事挺开心的,青安他集体荣誉感很强。。。特指柳离亭所在的集体。
又比如谈老板只是觉得这个衣服设计很适合你&我也找了能配得上你的料子,你穿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总之先找一件衣服做牺牲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