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评是在送闻砚回院子之后才发现手腕上染上的血点的,她只以为是那女修的血,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嘉的声音把她唤回了神,苏评抬眸看去,戚嘉站在庭中,而后注意到他手中一柄墨黑色的权杖。
这权杖是苏评为了审判犯人特制的,上面挂着一个金色的铃铛,若是握着它手腕朝里旋转,铃铛声便轻缓,但若是朝外转去,犯人便登时露出怖色,因为这就代表着定罪,下一刻他们会被打入无望海受刑,遭受酷刑惩罚。
魔修乃是吸取怨气化为魔气,因此越是修为深厚的魔修,秉性和行事便更加悖狂,若是不加以管制,魔域便无法维持基本的秩序,魔使的一大职责,便是代魔尊审判定罪。
见戚嘉持仗而来,苏评挑了挑眉头,“人又满了?”
魔使除去基本的庶务,还要担任轮守护卫魔域的职责,因此只有犯人每满三十人时才行一次审判,苏评担任魔使时间不久,这已经是第二次审判了,可见魔修好斗之程度。
荧火森森,犯人三十余人皆跪于殿下,一鼠眼贼目之人抬眼看去,阶叠尊台之上,一女子指尖勾过册页,还未等他收眼,魔杖银铃骤起,一道银色魔光朝他袭来。
顷刻间大殿内便回荡起一道凄厉之音,“啊啊啊!”温热的液体顺着男人眼角流下,他捂着眼角哀嚎不已,一张方寸大小的脸皮掉落在地。
鲜血淋漓的脸上的生辣痛意远比不上男人心底的恐惧,他清楚的感觉到,就差一点,魔气剥下的就不是那一点皮了,而是他的眼睛。
“血祭至亲,屠人满门,打入无望海九层,永世不得出。”
无望海九层乃是刑罚最重之地,男人听到对自己的宣判,两眼一番昏死了过去,空气中还弥漫着血气,更有甚者生出呕意,下一刻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做任何可能惊扰魔使的动作,他们先前还想着新任魔使是个女人,能有什么手腕,没想到是这样一位丧心病狂的食人花。
霎时间殿内人皆俯首帖耳,看不见一个敢直起身子的人,但他们的乖觉并没有换来魔使的仁慈。
苏评冷若如霜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剩决断,“蚀影为夺他人法器散播病疫,打入无望海三层,不得出。幽厌毁人魔丹,受三十魔鞭后……”
她无需抬头,只以魔识探入魔修识海便知所犯事情始末,定罪后魔杖便立刻对魔修下咒,立刻将他带走执行惩罚,于是乎,原本还显得有些拥挤的大殿在片刻后便露出冷峭,唯有空气中的血气残留出一点关于她的暴戾。
戚嘉不喜这股味道,抬袖将狼藉的地面清扫而过,“这三十人全都定罪吗?”
苏评正要应答,一阵极轻的风声传来,不对,那不是风声。
是血羽蛾振翅之声,一只通体赤红的魔蛾飞到苏评身边,蛾间扇动时带起点点墨金,在半空中列出一行无法忽略的字迹。
“苏评,将近日生事的魔修带来,本尊亲审。”
魔尊要审人,这倒是稀奇,苏评将魔杖扔回到戚嘉手上,“我去去就回。”她起了通幽阵,将剩下的魔修一并带到了魔宫。
魔域并无日光,终日只有月霜,橙蓝相间的荧火则是除月光外的唯一光源,而魔宫作为魔域中心的至阴之地,哪怕荧火重叠,仍显棘生丛阴,诡谲难辨,被苏评带来的魔修都是初次踏足,心中惴惴不安。
重羽门前,魔尊的贴身魔侍伫立着,将他们带入室内,态度倒比方才审判他们的魔使要平和,他们不禁松了口气,有些死里逃生之感。
魔侍没有请苏评入内,她便在门口等着,直到看着他们的背影没入鲛纱帘后,内室仍然是一点传她的动静都没有。
一道娇媚的声音在苏评耳边响起,“大人,请随我落座喝茶。”
说话的女人面含霞黛,上挑的桃花眼十分勾人,她身着彩纱,白腻的臂膀带着薄纱挥动,但苏评却是由着她的胳膊看到她手中端着的茶盘上,没说话。
若烟早听闻这位新任魔使极受魔尊宠信,不免得多看了她几眼,她长得和传言中的骇人形象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反而美的惊人,长睫下的眼眸微漾,让人一时间没有防备,茶盘上的玉杯就这样被她推到了茶盘的边缘。
玉杯摇摇欲坠,她伸出手指一点,“啪嗒”玉杯应声坠地,发出清晰可闻的碎裂声。
若烟先是一怔,随后瞬间惊恐的跪下请罪,魔尊耳目惊人,最厌恶下人惊扰,而在她惶惶不安之时,苏评一错不错的盯着室内。
“若烟,把那册子给魔使。”魔尊的声音里没有怒意。
若烟大大松了口气,她起身要完成魔尊交代的事情,但见苏评竟没有动作,连忙扯扯她的衣角,“魔使,请随我来。”
她将苏评带到偏厅,离开前纠结再三,还是将茶壶放下,“魔使,稍候。”接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苏评拿起另一个杯子抿茶,在若烟不信任的眼神中,把它安安稳稳的放下了,若烟这才放心去取册子。
苏评当然没有再砸一个杯子的兴趣,她回想着方才所见,跪在地上的犯人脸上露出狂喜,抬着头,露出一幅虔诚的姿态。
“大人,这是魔尊命我转交的册子。”若烟很快去而复返,将手中的一本册子递了过来。
这册子苏评不可谓不熟悉,上面记载的都是莫烬渊想要却还未得手的宝物,苏评的任务便是将这上面的天材地宝都搜集来献给他,其中不乏有些棘手难寻的,因此这本册子对于苏评而言和账本无异,每次只要莫烬渊一提,她就知道,这是又讨债来了。
苏评看也不看,指尖溢出丝缕魔气,将册子裹挟着塞进芥子袋中。
若烟轻“嘶”了一声,苏评看着她被魔气灼烧得微红的指尖,敛了术法,有些意外,“你没有修为?”
若烟脸色先是一红,又微微发白,“我一介炉鼎,能在魔宫有一安身之所便很好了。”
话音未落,额间忽而被柔然的指腹一点,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在经脉中游走,那是魔气。
炉鼎因体质特殊,能吸纳大量魔气却无法将其驻存在自身,便沦为魔修储存魔气的工具,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炉鼎不梦想着有自己的修为,若烟亦不免俗,她忍不住为体内留存的那魔气而感到雀跃。
若烟虽然无法聚炼魔气,但见识过魔尊的魔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评给予她的魔气似乎极其醇厚,或许就是因此才能停留在她的体内。
“没有人生来就该是炉鼎。”
若烟怔怔的看去,但魔使玄色的裙裾晃过,裙边银丝勾出浮光,一闪而过。
苏评回到玄翼宫,集宝册被她扔在桌案上,她决定找个好找的宝物灵草之流先应付一番,她的运气十分之好,打开第一页就是她有的云痕草,她从殿中的藏宝库中翻找了出来。
云痕草对于外伤有奇用,共有三株,一株纤长叶茂,一株凝露缠枝,剩下一株便是大小品质两头不不占的,苏评毫不犹豫就把好的两株收进袖中,朝外走去。
玄霁宫的主殿旁紧挨着一个偏殿,门前栽种着桃树,远远看去花簇锦攒,是魔域中少有的颜色,花影之下,一大一小站着写字。
彭霁晓说话未脱稚气,“银铃,这心法要抄多少遍我才能学会。”
银铃煞有其事道:“晓儿,你这才抄了不过一张,修魔之路,道阻且长呢!”
她将一张新白的宣纸铺开,将“心经”翻过一页,指着说道:“从这开始抄,抄完你就算入门啦。”
彭霁晓没有怀疑,虽然脖子上的伤已经敷过药了,但仍隐隐作痛,光是想到这个,想要修炼的决心就更强烈了,他攥着笔的力气都紧了几分,只是可惜自己不识字,要是能看懂这心经的内容,想必更事半功倍。
银铃看彭霁晓抄的如此认真,估摸着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全抄完了,心中很是得意,少了这一桩事,她今日又可以早早得闲了。
彭霁晓一丝不苟的严格照抄,辨认出他仅识的几个字来,嘀咕道:“鱼……烤……”这难道是炙阳功?
彭霁晓还想再看,那本他照着誊抄的“心经”突然凭空而起,飞到了半空中,他连忙伸手去够,“我的秘籍!”
他的小短胳膊哪捞的过寒鸦,寒鸦的喙牢牢钉着书,带着它飞回到主人身边。
玄衣下的胳膊白皙如玉,纤长的手指将这本秘籍接了过来,“让我看看,这是哪门哪派的功法。”
银铃这才发现站在他们身后的女人,她的肩头点点绯色落英,这是站了多久?银铃脸色一白,垂首唤了一声“魔使”。
一声轻笑从她的唇齿间泄露,尾音冷嗤,银铃心中一颤,头垂得更低了,余光中的玄色裙裾靠近,裙尾勾勒的金纹令人不敢直视。
半晌,那不容忽视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修炼?”这话却是对彭霁晓说的。
彭霁晓顿了顿,接着重重点头,“我自是要修魔的,听说越早修炼越好,我现在已经是落后于人了。”
彭霁晓自小体弱,哪天的风吹大了都会使他咳上一整天,曾有魔医直言他的先天不足,必然早夭,因而苏评每每见他,尤为注意他的身体有无异常,寻常人的健康对于他已极为不易了。
至于修炼一途,苏评倒没有想过,所以彭霁晓这个小文盲今日被他人蒙骗,说起来也有她的一份责任了。
苏评翻过这本所谓“心经”,又笑了声,这次却是截然不同的温和,“可以。”
在彭霁晓眼中,苏评的话无异于是金光闪闪的承诺,具有很强的可靠性,他立刻雀跃起来。
银铃的心也微微放下,就在她以为魔使就此轻轻放下她的欺瞒之举时,苏评将那本“心经”扔回到了彭霁晓的怀中,“但若是连字都不认识,怎么练功,从明日起你去寻南院中……闻砚,让他教你识字向学。”
彭霁晓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苏评让他去找差点掐死自己的人当师父,而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开始练魔功?”
苏评点点他怀中之物,“等你能把这上面的字都认清楚。”
银铃呼吸一窒,彭霁晓毫无所察,回头冲她笑起来。
苏评将袖中的两株云痕草交给彭霁晓,“行了,拿这药把你脖子上的伤再敷一敷,还有一株,你明天带给你的师父。”
彭霁晓扬起脸,傻乎乎道:“这个我知道,叫束缚之……”
“束脩之礼。”苏评打断他的话,心底对彭霁晓识字之事的迫切性又提了提,她揽过彭霁晓,从桃花树下穿行而过。
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苏评顿了顿脚步,“银铃。”
她侧过头,高挺的鼻梁泛着莹润的光泽,唇色妍胜芳菲,但眸中疏离不改分毫,“明日起,你便不用在偏殿伺候了。”
银铃跪颤在地,攥紧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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