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下坞(已修)

江陵一被大师兄教育的时候,朝星三人已经带走了白雪的三个幼崽。

他们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围成一个圈,凝重地看着正中央的竹篮。三只萦绕着杂乱灵气的幼崽窝在其中,都不过半臂长,尾巴长白毛的瑟缩地团成一团,爪子白白的要向外跳,通体漆黑的很沉稳地看着自己的同胞。

朝云裳弯腰撑着腿,好半晌才小声道:“不是说是小狗吗?”

白雪是一条百花灵犬,幼崽的父亲又是普通大黑狗,按理来说幼崽应该长得同小狗没什么区别,但现在一看,除了都是四条腿两只眼睛一根尾巴,眼睛是竖瞳,脑袋上还有个鼓包,尾巴上的毛发像跃动的火焰,越看越不像狗。

朝星蹲在地上,轻轻搭着最活泼那只的爪子,再仔细拨开毛发看脑袋上小小的鼓包,轻轻一摁,硬硬的硌手,还略微有些发烫。

众所周知,当今修真界只有魔族头生双角,由此推断,混血就应当是单角。

朝云裳复杂道:“那对夫妻知晓它们养的大黑狗可能是魔兽吗?”

朝清明也复杂地回答:“不知道吧。”

魔域毕竟与人域分隔千万年,寻常人乍一看看不出差别,大约是那对老夫妻当真把这只魔兽认成了大黑狗。而白雪把幼崽放下的当天“大黑狗”被这家的小儿子带出去玩了,无意间见证白雪留下幼崽、继而传灵鹤告知朝云裳的朝家修士没有亲眼见到这只“大黑狗”本狗。

大约误会就这样产生,至于朝星三人接幼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大黑狗”——

“大黑狗”回家一见到幼崽便发疯似的跑出去,等到被找到,它与白雪已经同眠在了雪底。

这也正是这几只幼崽在老夫妻家中多呆了几天的原因,养了那么久,一下子没了,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朝星看着拿脑袋蹭自己手掌心的幼崽,摇摇头:“他们未必不知道。”

也许一开始的确认错,但魔兽的生长速度、进食习惯与普通犬类毕竟有差别,而且魔兽头上两只角,就算因为什么原因断掉了,偶然摸一摸也摸出来了。

朝云裳疑惑道:“他们若是知道,为何我们说普通人养灵兽危险,他们便同意让我们把这三只幼崽带走?”

“他们又没有养这三只幼崽那么多年。”朝星淡淡回答,他在手上这只幼崽可怖的竖瞳中窥见了自己的倒影,幼崽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他的虎口,他觉得痒,一边揉一揉幼崽的脖颈,一边说,“也许他们舍不得、也许他们认为不可能伤害他们,谁也说不清,就像谁也不知道一只魔兽为何愿意给一户普通人家看家护院。”

朝清明哼一声。

“我看就是那群魔族的阴谋诡计。”

朝星懒得同他说话,如今反对三族联合的修士也不在少数,不少人与妖觉得魔好战嗜杀,不少人与魔觉得妖阴险狡诈,不少妖与魔觉得人虚伪弱小,总之三族都有仇,要一一说过去,说到修真界覆灭也说不清。

“朝清明,”朝星仰头,最后确认,“你真当确定竹长老不会对白雪的孩子不利?”

先前还是灵兽混普通动物,如今变成灵兽混魔兽,谁知道竹长老会是怎样的看法。

朝清明没说话,弯下腰,揣走了通体漆黑的那一只。

他道:“这是我的因果。”

因在许多许多年前就已经种下,绝境之中白雪自林间而来,飘逸得像是一抹游光。

朝云裳见状,轻轻摸了摸团成一团的那一只,她甚至现场取了个名字:“从今往后你就叫荷叶饼了。”

真是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名字。

荷叶饼怕生,朝云裳不敢妄动,见朝星那一只已经活泼地跳出了竹篮、顺着他的衣摆爬,朝云裳便拿竹篮底部的布料裹了荷叶饼,抱着它站起来。

“荷叶饼,”她笑着说,“咱们一起去看烟火咯。”

朝云裳没见过烟火,要选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她挑中小镇最高一座楼阁的顶部,朝清明也要同行,余下朝星没有这样的仪式感。

踏入仙途之后多的是冷冷清清的时候,天地宽阔的场景见得多,偶尔在人声鼎沸中看一看烟火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东西没买,偌大一座小镇,怎么可能只有荷叶饼美味。

他不敢告诉朝云裳,怕朝云裳馋嘴非要跟着去,她偶尔吃点便罢,一下子吃多了恐怕真当有坏处。

于是朝星托着幼崽说:“不必等我,待会儿我自己回去。”

朝云裳骑着自己的青玉葫芦向目的地飞,飞到一半,忍不住低下头看。

朝清明的声音穿过呼啸的风落进她的耳朵:“你看什么?”

他们要查看幼崽,当然选了个清清冷冷的地方,周围只有零星几点灯光,雪积得快掩去四分之一的墙壁,然而不远处就是宽阔的街道与欢笑的人群,看一眼就觉得散发着暖意融融的热气,好似夜空中的一道明亮河流。

朝星正向这条明亮的河流走去。

朝云裳收回视线,玩笑似的说:“我看地上有没有星星。”

……

人族的节日大都属于普通人。

修士一个闭关也许就是一甲子,而人生在世数十年,当然要每一年都过得充实又丰富。

冬日节也不例外。

在桃花镇的冬日节,除了行走在街道上等着夜幕低垂时看烟火的行人增多,原本要早早收摊的摊贩也会支起摊子,卖些小玩意儿吃食之类的东西。

而在这其中,一个卖灯笼的小摊子尤其热闹。

摊主是个面容粗犷声若洪钟的大叔,灯笼上的描花很是精细,若是加十枚铜板,摊主还能现场作画,指什么画什么。此时围在他摊边的人这样多,正是因为他正按照一名孩童的稚言稚语在灯笼上落笔。

“我要在云中御剑,”小孩很有自己的注意,“不过我的剑不是普通的剑,要是一根崎岖的树枝,这样最潇洒。”

刚巧路过的剑修们对视一眼,他们贴了隐匿符,寻常人瞧不见,便不用端起仙人的架势,毫无顾忌地挤眉弄眼。

崎岖的树枝做剑也不是不行,只是御剑奔袭的时候太过辛苦。

有剑修感叹:“本命剑还是正常些好。”

“不好说,”又有剑修反驳,“一些奇形怪状的剑在对战中反倒好用,比如朝师弟的狼牙。”

狼牙是把阔刃剑,不过剑刃两端不是平滑锋利的,而是呈锯齿状。被寻常剑擦到不过是道伤口,要被狼牙刮到了,那就是连皮带肉咬下来。

他们剑修那么好战,却因为这把狼牙没有谁愿意与朝师弟切磋。

“也不是吧,”圆脸的剑修道,“江师弟和谁切磋都不挑的。”

“你也说了,那是江师弟。”一名剑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听说了吗?原本要同我们一起的是朝师弟,只是与江师弟切磋时被江师弟一剑鞘把腿抽折了,饶是如此,朝师弟还是闹着要同行呢。”

当然,被他的师尊强行摁下去了。

圆脸的剑修叹一口气:“朝师弟的情况本就不太寻常,这里毕竟靠近月下坞。”

修士大都没什么亲缘。

他们逆天而行,筑基后容貌便不再改变,生命随修为增加愈发漫长。从普通人中走出的修士大都还没到金丹父母便已入尘土,偶尔有亲人为修士的也习惯几年不联系一次,其中朝师弟是个异类。

他每天都要对着纸鹤絮絮叨叨,每隔三天挑选出一只传出。明明是别人找他茬、他揍别人揍到把自己送进戒律堂,非要说成有人欺负他;明明是因为太刺头,别人绕着他走,非要说成没有修士愿意同他做朋友。

绝云剑峰上大半修士都见过他这副嘴脸,大半修士见了都叹为观止。

“朝师弟是在给他的兄长传纸鹤吧?”

不远处的大师兄传音叫别杵在这儿,剑修们一边追赶大师兄,一边小声交谈。

“朝师弟的兄长似乎就是望舒尊者唯一的弟子。”

有剑修心中忍不住发酸:“他兄长倒是命好。”

也没见到有什么成就,但除了成就之外什么都有。

圆脸剑修拍一下他的脊背,警告道:“你可别乱说,朝师弟听不得这样的话,一说就动手,大师兄都拦不住。”

大家都是绝云剑峰的剑修,都知道朝师弟平时待人疏离有礼、切磋也点到为止,独独听到有人说他兄长小话就要发疯。

这剑修喉头一梗,似乎是想到了朝师弟双目赤红的模样,嘟嘟囔囔:“朝师弟又不在。”

“朝师弟不在,江师弟在啊。”圆脸剑修恨铁不成钢,他一边观察江陵一在不在附近一边压低声音道,“宗主把朝师弟摁住之后,朝师弟找了江师弟,他们在峰上这么多年才说过几句话?结果见一面之后江师弟就主动接了这个任务,你以为江师弟——”

圆脸剑修的话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再次环顾四周,直到震惊地瞪大眼睛,几乎是尖叫:“等等,江师弟呢?”

江师弟正抱着剑在路边和一只灵兽幼崽对视。

他们这地方倒是巧妙,身侧就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这儿却安静,甚至还笼罩在屋檐的阴影里,像有道看不见的结界。

“嗯?”江陵一半垂着眼睛,略微挑了挑眉,“哪来的幼崽?”

混血灵兽幼崽歪了歪头,往前走了几步,白白的爪子搭上江陵一的鞋面,留下个梅花印儿。

江陵一低头看了一会儿,忽地弯下腰,拎着幼崽的后脖颈站起身。

这幼崽倒是亲人,被拎到半空中了还在热情地摇尾巴,虽然长得不像狗,但总让人觉得马上就要汪出声了。

江陵一断定:“混血灵兽狗。”

混血灵兽狗还不知道自己喜提新品种,在江陵一掌下扭了扭,脖子上扭出来一枚拇指大的银质长命锁。江陵一凝眸细细一看,其上萦绕着一股精纯的灵力,禁制设得细致,竟然还是一件中品法器。

江陵一放开抱着剑的另一只手,被黑布包裹的剑自己飘到他身后,而他不轻不重地摸了一下混血灵兽头上的鼓包。

哟,真有魔兽血统。

东南域实在民风淳朴,魔族还没进入人域多久呢,魔族混血灵兽都养上了。

江陵一问:“你主人呢?”

混血灵兽幼崽嗷呜嗷呜,尾巴摇成船桨,瞧样子情绪还挺激动,江陵一顶着一张无论怎么看都与和善搭不上边的脸听,等它嗷完,才淡淡道:“别嗷了,听不懂。”

幼崽眼泪汪汪,江陵一盯着看了一会儿朝阴影外走了一步。

“走吧,”江陵一把它往自己肩膀上一丢,漫不经心道,“带你找你主人去。”

星星:我那么大一只崽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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