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荒谬至极、冒犯无比的问题,理应被忽略、被揭过,可时弋看清了来人的眼睛,况且这并非需要绞尽脑汁的难问题,他偏过头,抿紧了嘴巴,思考得过于认真。
“工作时间有限,所以工资水平也有限,但是养活我和黎女士不成问题,我也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不过,再多一个就不行了。”
他的倾吐欲似乎过剩,“准备明年买车,过几年再买房,就是这些平凡的愿望。”
“池溆,这样回答你还满意吗?”
时弋的话音刚落,握着的手机屏幕亮了,原来是宣告电量耗尽。再点也是徒劳,他索性塞进了口袋,抬手看了眼手背一道细长凸起的红痕,应该是往保安室窗里丢东西的时候划到的。
他都讲不清自己怎么突然被平心静气吞占,他歪着头,视线越过池溆的肩膀,看向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车,“车也太酷了吧,和酷哥很搭,”他话锋一转,“所以,能送我到打得到车的地方吗?”
他又想了想歇菜的手机,“还是麻烦你直接送我回去吧。”
池溆侧过身,“走,送你。”
“你这车的停车姿势很特别,我刚才看都要撞上了。”两个人的步子很慢,昏黄的灯光将影子拉得很长,时弋转过头看向池溆,“还有,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所门口,这些是能说的吗?”
“再有几回,惹些风言风语上身,我饭碗得丢了。”他的语气里掺杂了一点刚刚好的埋怨,不多也不少。
“能说,”池溆改换成倒着走,以便能完完全全地看清时弋,“他以后不会来了。”
所有追逐与冲突,由一个电话开始。
-
池溆是在电梯口看着连霖进了家门才离开的。
在一个酒鬼身边居然能够做到滴酒未沾,其实他短暂动摇过的,因为连霖编织的理由里,包括助眠这一项。的确极具诱惑力,但归根究底,池溆不喜欢只救得了一时的东西。
他的车漫无目的地开了十分钟之后,决定驶向栗子给到的那个地址,是自己以好吃的店以后也想尝尝的名义获取的。
虽然栗子极度怀疑池溆的美食探索精神,但还是将地址发了过去,还特地嘱咐了句时弋他们好像也快收尾离开了。
聪明人也会犯傻,她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当然池溆不会傻到在店门口徘徊张望,他只是将车停在了必经的那个路口,趴在方向盘上,撕开了软糖。
他想要验证栗子话的真假,快乐指数十颗星,就算孤身走进夜色,稍有消减,至少也得有八颗残留吧。
他叠好第五张糖纸,稍一抬眼,就捕捉到了时弋的身影。
不是孤身,旁边那个人他也辨认得出,时弋的老乡兼大学同学唐棠,也就是栗子文字里描述的妙龄女郎。
他们并未依依惜别,池溆看着唐棠离开之后,时弋在原地发了会呆,随后也拦下车。
他断定,快乐指数不及八颗。
就在这时接到了唐晏的电话,他接通后,先是一段颠三倒四的话,显然来自一个醉鬼,他本来想直接挂断,却听见了望林派出所几个字,还夹杂着“吃饱饭就开快点”的催促。
还是这么擅长无事生非,池溆耐着性子在电话里说等他来,等他赶到的时候,果然看见了派出所斜对面马路上有唐晏的车,而他刚要停车,唐晏的车就发动了。
“电话不接,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他,却突然在这里停下,”池溆站在刚才唐晏停车的位置,“后来我看见司机下了车,后座的唐晏钻进了主驾驶位。”
“想酒驾?”时弋“哈”了声,“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下意识就拍了拍池溆的肩膀,“那你以身试险,扼杀了他的犯罪念头,我作为警察得表扬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池溆瞒了点东西的,比如唐晏已经将车启动,但凡刹车迟了一点,他们撞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撞上的准备,阻止酒驾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更重要的,他要唐晏知道,惹急了他会肆行无忌。
最后唐晏下车骂的那句“疯子”,池溆猜想自己的意图已经完全传达到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在车里还发了信息过去,明天清醒了见一面。
他在回溯的过程里还瞒了点无关紧要的,就是路口痴守这一段,无需袒露也不能袒露,他才说过不久,自己不是变态跟踪狂的。
他猜想恐怕是自己的表现太让警察时弋满意了,所以时弋在系上安全带之后,竟然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看日出”。
要真是看日出这么纯粹就好了,可即使不那么纯粹,池溆还是点头说好。
“我看网上攻略,说四点左右上山,现在刚过十二点,除去开过去的四十多分钟,还有三个小时......”时弋对着充上电的手机沉吟了会,“就在山下停车场休息,可以吗?”
好得不能再好了。
半夜的路况明明也好得不能再好了,可池溆开得磨磨蹭蹭,任路上的谁瞧见了,都得以为花出去大价钱,这车的性能却如此差强人意,想是土大款遭人骗了。
时弋对车速快慢不作评价,他正忙着延迟回复谢诗雨对烧烤的拍手叫绝。“我今天在吃饭的地方看见栗子了,从来没见她这么放松过,是不是因为她的假期和我的一样稀有?”
“我没那么黑心肠,”池溆跟着导航拐进停车场,“还是知道体恤工作伙伴的。”
他停在了一个边角的车位,随后下车打开后备箱,从袋子里翻出一件外套和一个毛毯。
时弋没有接池溆递过来的毯子,将外套扯了过来,“我不怕冷。”他在过程中碰到了池溆的手指,凉的。
他将衣服披上,深深吸了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洗衣服的时候放了什么,很香。”他早就好奇了,从那件印有小青蛙的T恤开始。
“家里一直有家政阿姨过来的,我回头问问。”
“随口一说,”时弋放了座椅,将头一蒙,“记得喊我。”明明爬山是他的主张,这时候却当起甩手掌柜。
池溆“嗯”了声,定好了闹钟。他只将毛毯盖到肩膀,舍不得让它掩埋视线。
几分钟过去,“太安静了,”时弋躲在衣服里,声音闷沉,又开始提要求,“我们放点音乐听,白噪音吧。”
很快就有风声穿过,并非循序渐进,似乎被怎样的庞然大物挡住过去路,此刻才得以脱困,在这个车厢里行进延续。
池溆太疏忽大意,真的睡着没什么可怕,可在他丧失清醒的时间里,先是一场不纯粹的暴雨降落,因为里面还夹杂着鞋底和水泥面摩擦的声响,而这段声音的终结,并不止暴雨行至终点,还有一个染着困意的声音涌现。
“雨停了。”
可这个人的声音,或者说声音背后的这个人,如此横行霸道,从一段声音迫不及待地穿行至另一段声音,且生怕让旁人乘隙而入,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你是外星人吗,开个录音这么慢......要说明前因吗,比如昨天的台风......我保证教会你游泳,绝不让你溺亡......加个感叹号呀,显得很郑重严肃......不知道录音里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的,想必磁性十足,快让我欣赏下......”
人声止歇,一场陌生的雨匆匆抵达,好像无意中淋湿了一双眼睛。也许不止。
“你这个歌单叫什么名字,一锅大乱炖?”
时弋知道池溆醒了,“我其实可以睡着的,但是他太吵了。”
这话说的,好像十六岁的时弋和现在的时弋,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
池溆转过了身,在不完全的黑暗里,完完全全地看向时弋,“一个顿号。”
“我建议你可以改成助眠必听,顺便把刚才那两个删了吧。”
“如果你这么想删,那你解开我手机自己删吧。”池溆说着真把手机递了过去。
“那你可别怪我窥探明星**。”池溆敢给,时弋就敢接。
显然不是出生年月日这么俗套的数字,时弋排除这个过后,就果断在方框里打下150719。
关于酷儿、雨檐和神明之语的那天。
方块锁解开,主页面跳出。
时弋丢失了删东西的心情,将手机往池溆身上一丢,“你这人真没点新意。”
他沉默了会,将外套撇过,推开车门,又将车门重重关上。可十秒钟不到,他就钻了进来。
“池溆,你仔细听我说,”时弋侧身坐着,上身前倾,灯已经在刚才被池溆按亮了,他太想池溆耳朵听见、眼睛看见,再悉数记到心里去,“你不需要对当时那句话做出弥补,在生活里保留那么多我的位置。”
“我们两个,一个警察,一个演员,都要接受大众审视,半步不能踏错。友情关系可能存在,但是爱情太致命了。”
“之前提出做情人,我觉得是被积压已久的感情突然冲昏头脑了,丢了理智,不过理智是可以归位的,对不对?”
“昨天半夜我突然惊醒,冷汗直流,因为我梦见你满身是血。你说幸好不是腐蚀溶液,如果下次真的是,或者血都是你自己身上流出来的,怎么办呢。就说同性恋这一项,够你在很多粉丝心里判死刑了。”
半夜的门铃、“我不允许你背叛我”的警告、昨晚的疯狂截停......太多危险伺机而动,时弋不可能天真地认定,自己在池溆身边的出现能脱得开关系。
“那样提心吊胆的生活,我觉得一点都不适合我,我的勇气很有限,昨天我和谢诗雨聊天,我说只想认识普通人,建立普通关系,又是很平凡的愿望。”
时弋又凑近了一点,“还有,年少无知的话千万别当真,你说得对,只有自己才能负责自己的人生。我傍晚去看了你新电影的点映,演得非常好,是我可以看很多遍的好,你应该活在镜头前,不要动摇,我知道你不会动摇。”
“池溆,人没有爱情不会死的。”他又拉起池溆的手,声音不知怎么开始发颤,“别为爱谁要死,我不准你死,你要自己把自己救活。”
“我们是大人,是成熟的大人了,可以克制好感情,只要我们想,就可以做到的。”他看着池溆红了眼眶,忙伸出手将池溆的眼睛蒙上了,他看不见眼泪,就还有说下去的勇气。
他深吸了口气,又很快地吐了出去,“这次我们不做陌生人,因为讨厌你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偷偷告诉你,我产生过荒唐的念头,如果你声泪俱下跪在我面前解释清楚,或许我就原谅你。”
“不过我现在觉得,以前的事不算那么重要了,彻底释怀,我没办法现在就成功,我也在努力。而你这么聪明,找得到更多办法的,肯定抢在我前面。”
“我们可以成为普普通通的朋友,半年见一次怎么样,或者三个月,我们也可以互相吐槽、给予拥抱的。”
时弋撤开手,掌心是干燥的,是沾染了池溆温度的暖,他像筋疲力尽似的,靠回椅背,小口小口地喘息,他抚了抚掌心,“你看你已经成功一小步了。”
车厢里陡然安静下来,他后知后觉,“我输出太多,是不是剥夺你说话的机会了。”
“你说的话都很好听,让我不信服都不行。”池溆将拧了盖的水递过去,时弋接过,夸了一句“及时雨”。
“我觉得我的提议还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池溆摇了摇头,“可这个最坏,看见你,听见你,甚至能拥抱你,一点也不利于爱情的斩草除根,将它置之死地。”
时弋一时不知要如何回应,只能抱着瓶子呆呆地点了头,过了会,“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不做普通朋友,偶尔的问候也不要。”
“但联系方式可以不删吧,我好友列表里也有好多僵尸人呢。”时弋又试探性地问道。
“可以。”池溆看了眼时间,按灭了灯,“还有一个多小时,再睡会。”
两分钟后,蒙在时弋头上的衣服滑下,所以声音能够无比清晰,“池溆,你的手给我吧,你的手很凉。”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纵容手从外套里钻了出去,随后轻而易举地找到,再不遗余力地握紧。
-
硬汉时弋登顶之后,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被包成狼外婆。
登山之前,时弋对池溆说披着薄毯上山的言论嗤之以鼻,说那多影响形象啊,并且强行让池溆套了外套,说还要路演见影迷不能受了凉。他自己呢,说这点温度不足为惧,抱着池溆后备箱又翻出的一个薄围巾就上山了。
凌晨山顶冷风会击破时弋的大言不惭,他爬得满身是汗,到了山顶被风一吹,只恨不能立刻厚脸皮钻进别人的帐篷。
还好黑灯瞎火里,池溆制止了一个男大学生拆毯子的行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你们抱着就能取暖了,毯子让给我吧。
男大学生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女友,深以为然,并且折服于钞能力,将三十元网购的毯子以三百元卖给了不知名的冤大头。
所以时弋围巾围了,毯子裹了,人也活了。
他自认混迹于大学生队伍毫无破绽,并且池溆帽子口罩齐备,外套竖领还遮到了下巴,便拖着人往观景台中间位置去。
路过搭帐篷的,要停下问句过夜冷不冷,听见别人讨论山下有家好吃的早餐店,也迈不动步子。
最后停留在关于野猪出没的“讨论室”,他听了半晌,便转过头去和池溆说话,“我就说听见了树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你留意到了吗?”
“我没在意。”池溆猛得被后面的人撞了下,冲力让他撞到了旁边时弋的脑袋。
“你伺机报复是吧,”时弋揉了揉脑门,“有没有零伤害值的手段。”
“报复就是为了伤害,”池溆将撞歪的帽子扶正,拉着时弋往人少的地方去,“恨或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耗费的心力不相上下,我心力很有限的。”
“心灵大师。”时弋发现了一处避风的好地方,先在木凳上坐了,他还把毯子散开,往池溆那边挤了挤,罩得两人只露了小半边的脸。
“这样没人认得出你吧。”时弋胸有成竹。
“先不论这个毯子的花色高调与否,可你越遮,别人越要往这边看。”池溆只嘴上反驳,没见动作。
“风太大,刮坏了脑袋。”时弋将毯子收了,又往旁边挪了挪,小声嘀咕着“我还不是怕你冷”。
“我大学时候也来看过日出,那时候三点就被舍友从床上薅起来了,虽然早起很痛苦,但是摸黑说说笑笑一路,最后再看见太阳升起,还是很快乐的。”
“我今天也是和以前一样,很单纯的快乐,没有那么多想法的牵绊,你呢?”
他看着池溆点了头,又接着道:“我最近会掉头发,昨天听大壮说,再过几年,头发和肌肉都是稀有品,我想起我们所里的前辈,”他叹了口气,将毯子从头上拿下,上半身往池溆靠了过去,“能看见我岌岌可危的头发和忧心忡忡的脸吗?”
池溆却伸手摸了摸时弋的头发,手又下滑抚上眼角,时弋吓得忙坐正身体,左右张望了下,“幸好没人,怪我怪我。”
他们之后都没再说话,二十分钟后时弋折好毯子,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就十万火急通报上了,“那边的人快挤满了!”
最后他们还是成功地在栏杆边占得一席之地,只是最边角,但是很合心意,很没有存在感。
“现在一点都不冷了。”时弋说着将围巾也解了,带上口罩,顺手将池溆的拉链也拉下半截。
“日出前的蓝调时刻也很美。”池溆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是那么轻盈,和平时都不像了,慢悠悠地飘至时弋的耳边。
时弋只是转过脸去,用笑眼作了回应。
可他今天奇怪,听别人闲扯他会笑,风吹迷了眼睛他会笑,连没有一丝动静的沉默里,他也会笑。
而且这笑会传染,他们总忍不住要对视,就会发现彼此的笑意一次比一次深。
最后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时弋已经笑出了眼泪。他在一片嘈杂里凑近池溆的耳朵,“虽然很俗套,但是希望你能快乐,永远快乐!”
还有对不起啦,没法跟你一起写出童话故事。
一场漫长的、不知尽头的的告别,正式开始了。
对不起了盆友们,今天没写出童话故事,展露的是骨感的现实
上网发现今天是国际幸福日,下午和朋友逛了公园,春天美呆了,幸福指数十颗星。虽然笔下的两位很可怜,但请允许我先幸福一下,你们稍等等哇!会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6章 童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