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7

闻炤把目前手上仅有的情报——雷霆生前扫出来的地图——丢给其他人，大步流星走进古镇，让开遛狗不牵绳的阿姨和猛踩自行车的学生，越过郗玉年，勾住江雨行肩膀。

“细枝末节不用太在意，跟着主线剧情走，有些真相自然会展开。”他带着江雨行继续往前走，“知道玩家进入地图之后的通俗流程是什么吗？”

“不。”

“把能戳的npc都戳一遍，戳不动的就偷听他们聊天。”闻炤不动声色扫视街面上的人，余光瞥见挂在江雨行手上的能量团，又一啧：“也不嫌它刺手。”

他摸出个特制小瓶，把能量团塞进去，瓶子放到江雨行手上，然后抬手招了招，喊来斜对面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大概七八岁，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带露的鲜花。

闻炤看了看这些花，俯下身来问：“小妹妹，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你们这儿花神节很热闹？”

“买我的花就告诉你，5块钱一支。”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亮出一张收款二维码。

“行，要两支。”

闻炤笑了，打开手机支付界面，就要往收款码上一刷，动作突然顿住，回头问江雨行：“我想应该刷不出去，带现金了吗？”

江雨行眼皮撩起垂下，不作声地看着他。

闻炤又看向郗玉年。

“我也没钱，不是，这疫、一朵花也要花钱？”郗玉年脸更绿了。

牵狗的人这时走了过来。他摸了摸其中一条狗，把手掌伸向闻炤——那掌心里躺着两张五块钱纸币。

“谢了。”闻炤接过，把钱递给小姑娘，“小妹妹，可以告诉我了吗？”

小姑娘抽出两支花给他，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花神节上，有表演看，有糕点吃，有花船坐，还有花车游行，可好玩儿了！”

“花车游行？具体说说。”

“花车是大家一起做的，我家也出了一份力呢！花神节那天，花车要在镇子上走一圈，漂亮的姐姐会扮成花神，坐在里面给大家赐福！”

“还有别的吗？”

“明天就是花神节，你来看看就知道啦！”

小姑娘攥着钱跑开。

闻炤直起身，目送她走远，把花塞进江雨行手中，转头对牵狗的人说：“你那钱是狗毛变的，幻术失效之后把她激怒了怎么办？”

“你都知道，不也还是接了。”牵狗的人摇头，“如果这里是按照正常逻辑搭建的，她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把钱弄掉了。”

“多久失效？”

“半个小时，如果她发生变化，我的狗会知道。”

牵狗人说完拽了一把狗绳。

他的大狗们被毛很厚，分布着黑白二色，耳朵直立起，犀利睿智的眼中透出丝丝桀骜。它们甩着尾巴凑近江雨行，嗅了嗅，还开始蹭。

牵狗人牵着它们离开。

三条大狗在青石板路上踩出轻快的哒哒声响。

江雨行目送了一段，偏头转向闻炤，眼神有些微妙。

闻炤品了一下他的表情，问：“你想养狗？”

江雨行的语气带着惋惜和遗憾：“你被毛虽然柔顺鲜亮，但手感似乎不如人家好。”

“……？”闻炤将这家伙肩膀一扳，推着向前，面无表情，“调查继续。”

“让我们回到主线剧情。花神节上会有漂亮女孩扮花神，这就和开场白的第一句，‘我等待在黄昏来临之时，剥掉皮肤，将身体装饰上鲜花’对上了。”郗玉年开始用脑子思考，“所以祭祀的祭品，很可能就是那个女孩？”

“所以接下来，该打听哪家的女孩被选上了。”

“这次我来！”

郗玉年把一直提着的剑背到身后，四处搜寻起适合下手的目标。

江雨行由着闻炤推他，一边小步走着，一边将手环和装着异种脑袋的小瓶用花枝穿起来。

一个少年突然走向他。

江雨行撩起眼皮。

那少年站住脚。他看向江雨行的眼神怯生生的，似乎在犹豫什么，片刻后变坚定，冲向江雨行、抢下他手里的东西就跑。

郗玉年狠狠吃惊，抬脚就要去追。

江雨行却一把按住他。

“干嘛？”郗玉年一头雾水。

“让他跑一会儿。”闻炤替江雨行补充。

少年跑出一段距离，回头看向他们。

这时江雨行才迈开步伐。

那少年又跑起来，从古镇主路穿进小巷，时不时停一下、回头望两眼，最后进了一间废弃的屋子。

江雨行他们很快追到，在屋子前稍停一秒，走进去。

满屋灰尘，屋顶破了个洞，斜斜照进日光。被抢走的东西就放在门口的破木架上，少年站在屋里，见到他们噗通跪下，满口哭腔：“求求你们，救救她们！”

“她们？她们是谁？为什么需要救？”闻炤上前一步。

“镇上给…重新修了庙，但庙里没有神，那根本不是神！我亲眼看见，那庙里是、是…她们死定了！她们是小丫，柳柳……”少年哭泣着，有些字句说得模糊不清。

倏地，破木架上的手环弹出声音：“检测到异常波动，开始进行抹除！”

江雨行脸色一变，闻炤抬起长刀，郗玉年开出防御屏障。

金光红芒交织。

但都晚了。

少年的说话声陡然止住，整个人像充气过度的球一样爆开，转眼变成一阵赤红的血雾。

“完成抹除。”手环里的声音又说。

“喂！”江雨行转头。

手环安静地躺在架子上，没有半点回应。

血雾消散了，阳光依然斜照，细小的灰尘在光里旋转，这个废弃的屋子内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里是、疫境，那这些普通人，到底算什么？”郗玉年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

“不知道，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闻炤的表情也很难看。

江雨行拿上东西，转头向外：“去庙里。”

“你说得对！管他什么神，都给他把庙掀了！”郗玉年扛起重剑杀气腾腾往外走。

“花神庙进不去。”屋外出现一位高挑的女士。

是带着江雨行在社保局里做了一连串检查的姜主任，她身上裹着一套奇怪的机械装置，江雨行之前听了一耳朵，叫做外骨骼，单就视觉而言，让她整个人高了一些。

“要办庆典，所以谢绝参观？”闻炤走出来。

郗玉年：“那就强闯！”

姜主任摇头：“是物理意义上的进不去，就像游戏里的未开放区域，看得见，但想要走过去，会被空气墙挡住。”

“疫境的自我保护，那里即使不是污染源，也是重要区域。”闻炤点出它的本质。

“能砸开！”郗玉年握紧重剑，“这破烂游戏我是一点不想陪它玩了，都是有武力值的升华者，玩什么智力解谜，统统轰掉！”

又扭头看着江雨行：“你觉得呢？”

“庙的位置。”江雨行看向姜主任。

姜主任皱起眉头问闻炤：“你不阻止？”

闻炤无奈地耸肩：“这俩又不听我的。”

“花神庙在西……”姜主任取出一块平板，点开地图。

下一秒，屏幕剧烈闪烁，只见数只手从金属壳上伸了出来，狂热舞动，向上猛甩，几乎弹到了姜主任脸颊。

江雨行那沉默得像具尸体的手环、闻炤的手机也长出手和脚，奋力地向上爬。

而这还不算最热情的互动，他身后那间破屋、脚下的地板、附近的墙也燥了起来，开始舞出手臂、张开嘴巴。

“多，姿的，四季之女，啊，请接受我，放在这里，拜，你的祭品，请赐，予我智慧……（注1）”

层层叠叠的祈祷声回荡，让人脑袋发胀发晕。

郗玉年赶紧行动起来，双手握紧剑柄，原地暴起，向着那破房子跳劈，同时大吼着：“飞鸾开化，如意救劫，更生永命天尊！（注2）”

他剑上金光又暴涨一截，轰一声砸塌那破屋，但当回到地面，却见地上蔓延出一片深沉的黑雾。

“你不是鬼咒吗怎么开灵官的技能啊？不是，你们灵官的圈敌我不分啊？”郗玉年察觉不对，忙不迭往外跑，但满地幽黑，他只好往墙上跳，边跳还得边砍那些热情伸过来的手。

苦冽清寒的气息不断翻涌。

江雨行立于原地，头发、衣角无风而动。

变异的房屋和墙体们剧烈摇晃，青石板砖也不放弃挣扎，一只只手从死域里甩出来，向着天空延伸。

闻炤在这时出刀，艳红的刀身上流转出暗红的光，横斩之后又接竖劈，刀势不落，转瞬出了十几刀，刀光嵌进墙体。

然后引爆。

砰！砰！砰！

碎石乱木狂飞，像一场浩大的崩毁。

可就在它们砸下来的那一瞬，一切却又恢复成原状。

“多姿的，四季之女，啊，请接受我，放在这里，拜你的祭品，请赐，予我智慧、请赐予我智慧、请赐予我智慧……”

祈祷声又开始回荡。

那一只只手从墙体上、从房屋里、从地面上探出来，向上伸展，向上攀爬。

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行！污染范围内，它们具备修复能力！”姜主任大喊，她给自己扎了一支药剂，才在这声音中保持着理智。

郗玉年也忍不住嚎：“这尼玛得有将级水平了吧？”

“跑吧！”

江雨行撤掉死域，向外转身。

紧接着，便见这些东西狂扭着，以地面上的人为中心倾斜而下，向他们扑来！

这些东西不让人离开！

“还真是被赐予了智慧啊，硬打吧。”闻炤扯起唇，手腕翻转，挽出一个刀花，“小鸟，到我身后——”

却见江雨行一步踏到这片区域中心，单膝半跪，手掌贴地。

气氛倏变，一股股浑浊扭曲的能量开始从四面八方聚集。

同一时刻，盛光自地面升起。

轻盈、沉重。

温暖、冷冰。

舒缓、扭曲。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一种将他包裹，一种自掌心冲入体内。

祈祷声消失了。周围的异常停止，复原的彻底恢复成本来的面目，碎石回归了碎石，木头渣屑乱飞。

但随着那些能量流入体内，江雨行半面脸覆上鸟羽，肩胛骨咯咯作响，轰地一声隆起，张开巨大的鸟翼。

这道声音之后没人再说话，小巷里静得落针可闻。

江雨行站起身。

这时郗玉年跳了一下：“你，你你你你，你都吃啦？”

江雨行偏头看着他：“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在你之下的污染，都不足为惧。”

“其实我们可以分担的，你不用一个人，呃，独自吃光……你不会撑爆吧？”他的话里还带着担忧，朝江雨行走了一步，又站住。

江雨行身上气势太强，几乎要凝成实质扎出了，就像先前还是夜晚时，那轮爆开的月亮。

“原来你是……升华生物，不，这样的形态，是神话生物！”在场的另一个人也做出反应，她的外骨骼上沾满灰屑，脸上也带着伤痕，眼角不断往下流血，但根本顾不上自己，目不转睛盯着江雨行，声音激动颤抖，神情既震惊又兴奋。

“姜临。”闻炤视线转向她。

姜主任没有理会。

闻炤也不再喊，挥出一刀将她劈晕，看向郗玉年，声音冷沉：“我想你应该会做记忆修改。”

“当然的肯定的我带了相关药剂！”郗玉年赶紧表达自己的理解与支持。

闻炤不再管那两人，垂下刀，向江雨行伸出手：“过来。”

“哦。”江雨行乖巧地走过去，身后的双翼时而微动。

他的羽翼是漆黑色，羽毛上光泽如水，秀美靓丽。

好像很适合揉。

但——

这里动静闹得太大，疫境里的其他人随时有可能前来查看情况，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让江雨行褪去兽形。

闻炤看出江雨行眉头上细微的皱痕，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和翅膀：“是不是难受？”

“人类皮囊限制过多。”

这话刚说完，江雨行的手指也变成铁青色的鸟爪。他难以继续维持人类的形态。

“但有一个办法。”他又话锋一转。

闻炤点头。

的确有一个办法，辟出空间通道，去高维空间消化，想来以这只鸟的原型，是能够在里面撑一段时……

江雨行突然凑近，鸟爪握住闻炤肩膀。

黑色的鸟羽近在迟尺，暗纹上细光莹莹，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充满了非人的诡异，和蛊惑。

然后贴上他的唇，轻轻撬开，将体内的力量度过去。

整个过程并不快，江雨行身上那即将爆棚的气息很缓慢地才收敛下去。

江雨行退开。

一时间闻炤没有动作，凝视着面前的人，好一阵之后才开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喂食。”江雨行歪着脑袋，“不算难吃，而且我也转化过了。”

“你如果觉得好，我还可以再给你一点。”他又说。

闻炤闭上眼又睁开，拍了拍江雨行：“乖，把爪子、翅膀、羽毛都收回去。”

（1）改编自《威卡魔法》

（2）出自《文昌宝诰》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西洲镇（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