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查一遍？！”

少年差点将嘴里的果肉一口喷出来，用一种近乎呆滞的、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对面，眼神中充满了惊愕与困惑，仿佛在问：“你确定？”

被看着的姑娘似乎没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非常认真且坚定地点了点头。

霍静婉在刑察司首战胜利后直奔梁茶铺，也不管铺里有没有客人，直接把最大功臣梁小老板拉到里间表示沉重的感谢。跟着一阵大笑便隔着门传出，直接压过了外面所有的议论私语，引得客人们纷纷朝那里张望。

直面笑声的梁小老板则是捂着耳朵，汗颜地想这姑娘挺有佟掌柜的风采。

“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他俩当时的表情看得人有多痛快，尤其是尹竹深哈哈哈！”霍静婉兴奋地直拍桌子，只因碰壁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在那两人面前扬眉吐气。

“没这么夸张吧？”梁琦将两碗酸奶水果冻一碗放到自己面前一碗递给对面，同时也在担忧自个半价抢回来的桌子，是否承受了它这个价格不该承受的力道？

“唉，你是不知道苦他俩久矣的人难得掰回一成的心情啊。”有了东西塞嘴的霍静婉稍微收敛一些，但一想起方才尹竹深在自己面前，由开始的胜券在握到不解惊讶再到鼓掌佩服，就还是忍不住笑得乐呵，梁琦都担心她会呛到。

其实最让她满意的还是沈云端的反应，虽说没有尹竹深明显吧却难得一句意见都没有。

最后临走时她还偷瞄了一下，发现对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差！

考虑到那家伙平时不喜不怒一副要成仙的样子，这次自己的表现一定相当优秀，竟然把沈云端都惊到说不出话了！

梁琦看着少女得意的样子，不禁回忆起在赋江时，沈云端虽然时常摆出一副冷脸，但相处间他觉得对方情绪变化并没有那么少，不仅会生气，而且气性还挺大。

“总之这次还是多亏小琦你了。”霍大小姐有恩必报，掏出一整锭约莫五十两的银子往桌上一砸，爽快地表示这三日店铺的所有开支她全包了，不够再加。

梁琦也不是扭捏的人，喜滋滋地收下银子道谢，并询问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霍静婉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表示要把握这次机会乘胜追击！干劲满满地提出将卷宗上记载的所有被盗人家全都从头查一遍，找出线索，揭开这个盗窃案的真相！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梁琦，那意思明显是希望他能与她一道。

士气值得赞扬，可……全查一遍？！梁琦大致看过卷宗，上面记载的盗窃案是从一月前开始，受害人家林林总总加一块有近二十户，全部重来一遍得耗多久？即便有任务加成他也没这份耐心呐。

有些为难地摸着后脑勺道：“哎呀，不是我不想去，霍姑娘也知道我这店刚开不久，正是最忙的时候实在是走不开啊……”

霍静婉又拍了两锭银子在桌上，简单道：“再加三天，雇人的钱我也一并付了，事成之后还有厚酬。”

梁琦立刻眼神一变，抱拳回敬：“但凭霍大小姐吩咐～”

霍静婉也配合道：“嗯，免礼！”

就这样两人嬉笑着边将酸奶水果冻吃完边商讨接下来行动的细节。

实地考察是需要，但从头调查确实太耗时耗力，亏得霍姑娘还觉得那个叫尹竹深的人真是好意呢。

翻了一遍卷宗，刑察司的调查还是挺详细的，梁琦比比划划从里面选出了比较“方便”的一户——吏部尚书周治平家，就从这里开始调查。

说是方便，其实就是因为跟霍海山关系比较近，毕竟霍大小姐还没进刑察司，无权直接调查，只能讲“规矩”地以探望的名义拜访。

别说，这宰相爹的名头确实好用，据说因恼窃贼嚣张的作为而病了的周治平本人都特地出来迎接这位小侄女。

“周伯父好。”霍静婉简单行了个礼，脸上洋溢着亲切的笑容。

“哎呀，是静婉啊，这么久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穿着常服的中年男人笑着回应，同时目光转向了霍静婉身旁的梁琦，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霍静婉顺势介绍了梁琦，称他是自己的一位朋友，此次一同前来拜访。

周治平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堂厅，在寒暄了几句后，霍静婉逐渐将话题引向了正题。

“据说伯父最近因府上遭遇盗窃一事颇为头疼，还生了病，我代家父前来看看，不知可否好些了？”霍静婉关切地问道。

周治平笑着夸赞侄女有心了，自己身体已经好多了；然而，当谈及府上失窃一事时，他的脸色不禁一变。

“唉，天杀的毛贼！要说那些被盗走的身外之物也就罢了，还把老夫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就算请工人来收拾修补都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咳咳！”许是想起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府中犹如蝗虫过境一般，周治平激动地咳嗽起来。

“伯父，您说归说注意身体啊。”霍静婉安慰了几句，并询问是否能去看看被翻乱的地方？

周治平也知道自己这位侄女喜欢破案，很容易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跟着仆人来到被盗的书房和库房，然而经过这么多天，这些地方早被整理重修过，又经过刑察司的调查，重要的东西要么被翻过要么被周治平自己收走，他们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些梁琦也料到了，跟霍静婉说他还想去花园看一看。

有点地位的人物都喜欢在自己的大House里修建一个精致的园子，周治平的府邸也是如此。除了观赏外，讲究的就是一个依山傍水人杰地灵，盛京的这群官员富户们更是如此。

他们来到后花园，只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原本应该是假山流水相映成趣，名贵的花草树木点缀其间，点点花瓣如细雪飘落，跌入流水尘泥。

由于这处比较大又复杂，即便多请了工匠和园丁打理，到现在也没有完全修复，木亭小路间留下了明显的划痕，名贵的花草树木被折断还没来得及重新移栽，杂草又长了出来显得有些凌乱。

霍静婉看着这一幕，不禁皱眉道：“这么嚣张？这是小偷啊还是强盗啊？”

“要我说，比起偷或盗，更像是为了引起注意。”梁琦环顾四周若有所思道。

霍静婉想了想，觉得是挺吸引注意的，“所以就是那种为了彰显自己存在不断作案的愉悦犯咯？”

梁琦又摇了摇头，“不完全，真正的愉悦犯大都会留下外人对自己特定的印象，比如偷之前给家主发封预告信，或者走后留点固定标志。更嚣张的还会直接现身人前，亲口告诉你一声东西被他偷了，但这些卷宗里都没提到，周尚书也没有说过。”

“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梁琦绕过一处山石，来到池潭边，看着一池绿水沉思片刻，缓缓开口：“大概率还是为了引起注意，但具体引起什么的注意以及目的为何？目前还不清楚，总归不会是求财这么简单。”

“还有——”梁琦转头对上霍静婉，“不是‘他’，是‘他们’。”

“诶？”霍静婉眼睛微微睁大，“你是说……”

窃贼不止一个人，这是梁琦在看卷宗时就有的猜测，来盗窃地点亲自看过后更加确定了。

刑察司推测窃贼的武功大约是六境或七境，先不提他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要当小偷？从精力上推断，他平均一两天就要光顾一户人家，作案率这么高一个人撑得住吗？再从时间推算，一个人要先打晕护院家丁，再去翻书房库房大闹花园，等做完这些都日上三竿了，加上他还老移动假山石这么重的……嗯？

梁琦发觉池潭周围的假山石堆，很多底下都有被移动过的刮痕，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问道：“周尚书家被偷是几日前的事了？”

霍静婉想了下答道：“十日前。”

“十日前？”梁琦伸手摸了一下地上的刮痕，上面的泥都很新，看上去是最近几日才搬动过。

“可能是园丁或工人为了整修园子移动的吧？”霍静婉猜测道。

这又不是移树栽花，为什么要动这么多石头？而且许多石头下都有类似的痕迹，不仔细辨别还发现不了，梁琦对此感到奇怪。

当天，两人告别周治平后又去了另外几家被盗的人家，发现都是差不多的状态，天色也暗了，寻常百姓家那边他们打算明日再去。

回去的路上，霍静婉苦恼地说好像没发现什么有用到能指向犯人身份或行踪的线索，身旁的梁琦则一直陷入沉思。

他心中有两个疑问始终挥之不去。

第一，那些大人们居住的地方每日寻哨的禁军众多，窃贼晚上作案离开后，为什么禁军一次都没有看见？

关于这点霍静婉倒是能给出解答，还非常熟悉。

将因为“奇妙梁梁”引起的奇观从头到尾给梁琦讲了一遍，还颇为自豪地表示第一个买到此书的就是她，也是她将这本绝世好书的消息传播出去的～

少女滔滔不绝，星星眼地夸赞了奇妙梁梁好一通，崇拜地表示希望将来能够见一见梁梁本人！觉得对方一定是位与她意气相投的女孩子。

“说起来，小琦你跟她的笔名很像呢，好有缘分！我们仨将来一定能合得来哈哈哈！”

梁·奇妙梁梁本人·意气相投的姑娘·琦：

“……我也觉得。”合着买到附赠书的那位就是你啊。

莫名与粉丝面基了的梁琦看着对方期待的样子，觉得还是暂时别告诉她实情比较好。

话又说回来，造成这一现象竟然是因为自己的书？所以就算禁军看见了可疑人物也不敢贸然上去阻拦？

梁琦的感觉有些微妙，而且这样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来：都到这份上为何刑察司不直接封了店铺不让卖呢？

第二，就是刑察司本身的态度也让他感到困惑，他们负责的一般都是朝廷重案，类似之前的六十万两贪污、杀害朝廷命官等等，盗窃这种案子真的会归他们管吗？

霍静婉推测可能是因为被偷的人家有很多高官显贵，所以案子就大了？

“被盗者身份的不同才让案子变大了吗……”嗫嚅着这句话，梁琦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同霍静婉告辞后跑着离开。

霍静婉在背后喊道：“你去哪儿啊？”

梁琦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让她先回家，详细的待明日再叙。

……

奇珍异宝街，某家小书坊托近期一本书的福，不光生意兴隆，周围还热闹了许多，隐藏于人群中的视线有许多在若有若无地打量这座书坊。

其背后的小巷中，正站着两位男子。

一位白衣翩跹发冠半束，乌发如墨眉如远山，眼若寒星相貌俊美无俦，宛若临风玉树；还有一位身着青衫，神态儒雅随和。

正是沈云端与尹竹深。

一人正半跪在他们身前，低声汇报：“这日间书坊依旧没有异动，来的客人也都表现正常。”

尹竹深轻轻点头，示意他下去继续盯着，随后转向沈云端，视线深邃：“已经接近十日期限了，那群人还没有任何异动，看来他们倒是挺沉得住气啊。”

沈云端并未回应，他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小书坊，心中思索：

城门和禁军都已通知戒严，还有刑察司和琥珀等人在暗中监视，东西基本没有运出去的可能。

至于书……幕后那人本身就不会离开皇城，若要转手，这里便是最合适的地点。

虽然他有些疑惑，一个话本究竟有何等吸引力，能引得如此多人争相抢购？

尹竹深见状，轻笑一声：“会有这种疑惑证明你还没看过这本书？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先不提内容如何，单就这个书名而言，他就觉得沈云端不看实在是太可惜了。

沈云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他一见尹竹深这副表情就知道肯定没好事，因此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随即话锋一转问道：“让你查的那件事呢？”

“你要不先听我说完？没准对这件案子也有帮助呢？”尹竹深明显还想再试着推一下书。

沈云端不说话就直直看着人，直到把尹竹深看得毛骨悚然，投降般收起玩笑的神情，不得不正色道：“霍静婉今日去了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礼部侍郎等几个与霍相交好的官员家里，用的借口都是探访，滴水不漏哦。”

“我说的不是这个。”沈云端眉头微蹙，显然对尹竹深的回答并不满意。

尹竹深当然明白沈云端想听什么，好奇对方难得有这般急躁的样子，耸了耸肩接着道：“她身边确实跟着一个人，男性，年龄瞧着不大。但你也知道霍静婉的武功达到了七境巅峰，跟得太近很容易被她发现，故派去的人没看清那人长相。”

沈云端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直接问道：“那人现在何处？”

尹竹深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沈云端，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

「东市街，好喝梁茶铺」

在看到某个字眼时，沈云端眼神微微一动，抓着纸条的手瞬间收紧，将纸捏出了褶皱——

“刚刚那人怎么有点眼熟啊，是谁来着？”

少年来到奇珍异宝街的东南边，这里是书芳斋告知他的小书坊所在地，他来这里的目的是想找这里的负责人询问一些事。

然而，方才他寻找书坊的时候偶然间瞥见一个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人影，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稍作思索后认出那人似乎是……逐风？！

“等等！”梁琦突然反应过来，“逐风是刑察司的司探，他在这里就表示……”下意识重新看向那个巷口。

恰在此时，又有一名男子从中走出，步履匆匆像是急着赶往某地。

只是在梁琦望过去的同时，那人也忽然停下脚步，似有所感地回眸——

隔着熙攘的人群，两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交汇，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周围的喧嚣都消失不见。

惊讶过后，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

梁琦/沈云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