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生气,又很无语。
我的客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幻影旅团的专用会议室,兼下午茶歇脚点。
别误会,他们所谓的茶会,就是一群A级通缉犯,围在我家那张小小的、本来是用来吃饭的桌子旁,一边喝着我珍藏的茶叶,一边面无表情地,讨论着下一次,要去抢劫哪个拍卖会,或者,要去暗杀哪个□□头目。
我的家,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蜘蛛的巢穴。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自从那天晚上爬上我的床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的男人。
因为库洛洛·鲁西鲁,他赖在我家了。
他说,旅团最近的任务,正好就在这个城市。
他说,他在这里无依无靠,人生地不熟。
他还说,他住不起那些昂贵的、五星级的总统套房,所以,就只能委屈一下,和我挤一挤了。
我看着他那张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的脸,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您自己听听,您说的是什么鬼话。
呵呵,幻影旅团的团长,会缺钱花?
这简直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说起来,伊娜丝也是流星街的吗?”
正在和芬克斯联机打游戏的侠客,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正蹲在地上,整理着金刚刚给我寄过来的一大箱、关于古代符文翻译的工具书。听到问话,我连头都懒得抬。
“是。”我没好气地回道。
“欸?”侠客似乎有些惊讶,“那之前在流星街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伊娜丝呢?”
他这个问题,让客厅里其他的蜘蛛们,也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确实,幻影旅团的初始成员,几乎都来自流星街。而看我和库洛洛现在这副熟稔的样子,按理说,我没道理,不认识他们。
我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侠客。
“因为,我觉得你们的团长,脑子有点问题。”我回答得很直接,“所以,不想跟你们一起玩。”
“……”
“噗——”
正在喝水的芬克斯,一口水全喷在了面前的游戏屏幕上。信长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大笑。飞坦那双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你说……团长他……脑子有点问题?”侠客的表情,精彩得像调色盘。
“对啊,”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多大,就整天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书,神神叨叨的。还说什么,要成立一个组织,去颠覆外面的世界。”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要么是中二病,要么就是个疯子。”
“我的梦想,是考上猎人,去全世界的遗迹里寻宝。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的男人。
库洛洛缓缓地,将他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那种我所熟悉的、无奈又带着一丝宠溺的微笑。
“她说的,没错。”
他开口,算是为我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做了最终的、官方的认证。
“当时,她的梦想,是‘探索’全世界的宝藏。”
“而我的梦想,是‘拥有’全世界的宝藏。”
“我们之间,”他看着我,总结道,“从一开始,就存在着,最根本的矛盾。”
“比起杀生掠夺,”我抱着一摞沉甸甸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古籍,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说着,便将那些整理完的书籍,搬进了我的书房。
我的话,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这片由蜘蛛们组成的、嗜血的池塘里。
“切,”我听到飞坦那标志性的、不屑的咋舌声,“天真。”
“自由?”芬克斯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自由,是靠抢来的。你这种小丫头,懂什么。”
“嘛嘛,别这么说嘛,”侠客依旧在当着和事佬,“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嘛。”
我没有理会客厅里那些充满了鄙夷和不屑的议论。我只是,将怀里的书,一本一本地,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属于它们的位置。
这里,是我的世界。
一个由失落的文明、古老的文字、以及遥远的、不为人知的故事,所构筑起的自由的世界。
我关上了书房的门,将外面那群格格不入的蜘蛛,和他们的世界,都隔绝了开来。
我能听到,客厅里,游戏机重新启动的声音,和他们那压低了的、讨论着下一个任务的声音。
而库洛洛,自始至终,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但我知道。
他就在外面。
就在我的世界之外,静静地,看着。
像一只最有耐心的蜘蛛,等待着,将我这个小小的、自由的世界,也一并,吞噬入腹。
吃完晚饭后,客厅里的气氛,难得地,陷入了一种近乎和平的、诡异的宁静。
芬克斯和侠客,霸占了我那台可怜的游戏机,正在为了某个格斗游戏里的角色强弱而争吵。信长在擦他的宝贝武士刀。飞坦则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翻着一本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带血的拷问图鉴。
而库洛洛,一如既往地,在看书。
我看着眼前这副群魔乱舞,又看了看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心情,莫名其妙地,就好了起来。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又或许,是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
我从我那间专门用来存放战利品的书房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古旧的、刻满了星辰轨迹的木盒子。
我将盒子,“砰”的一声,放在了客厅中央的茶几上,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喂,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难得好心情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一下,我收藏品里,最有趣的一件宝贝。”
我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三块黑曜石材质的、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形状不规则的石板。每一块石板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如同鬼画符般的古代符文。
“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芬克斯瞥了一眼,不屑地说道。
“这是‘命运的碎片’,”我白了他一眼,用一种神棍般的、故作神秘的语气介绍道,“是我从一个已经沉入海底的、第三王朝的占星神殿里,九死一生才带回来的占卜念器。”
“只要启动它,它就能预言出,在场随机一个人,在接下来一个小时内,会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我说着,将念,缓缓地,注入了那三块冰冷的石板之中。
石板,开始发出淡淡的、紫色的微光,然后,自己,从盒子里,漂浮了起来。它们在半空中,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旋转、碰撞、重新排列组合。
最终,“啪”的一声,重新落回了桌面上,拼成了一句完整的、用古代符文写成的话。
所有人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写的什么鬼?”信长问道。
只有库洛洛,他看着那句符文,轻声地,念了出来:
“金色的头发,将会失去他最心爱的王冠。”
金色的头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正在打游戏的侠客身上。
“哈?”侠客一脸茫然。
就在这时,游戏机里,传来了一声“K.O.”的音效。
“哦耶!赢了!”芬克斯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侠客,按照我们刚才的赌注,你那个全服唯一的、金闪闪的王者之冠的游戏头盔,归我了!”
“啊啊啊啊啊!我的王冠!”
侠客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整个房间,陷入了长达三秒钟的、诡异的寂静。
然后,所有蜘蛛,都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震惊与好奇的眼神,看向了我,和我面前那堆,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破烂玩意儿。
侠客那一声凄厉的惨叫,成了我那件占卜念器,最完美的出场证明。
之前还对此不屑一顾的芬克斯和信长,此刻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围在了那三块黑曜石板前,啧啧称奇。
“喂,你这玩意儿,还能再算一次吗?”信长问道。
“不行,”我毫不客气地将石板收回了木盒里,“它的‘制约’是,一周只能启动一次。而且,占卜的对象和内容,都是随机的。”
“切,真是不方便的能力。”芬克斯评价道。
我懒得理他。我抱着我的宝贝盒子,正准备将它送回书房,一个身影,却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库洛洛。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用一种我极为熟悉的,充满了极致探究欲的眼神,凝视着我怀里的木盒。
“很有趣的东西。”他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分析,“发动条件应该不苛刻,但效果却被限制在了一周和随机对象上。通过舍弃广度,来换取了绝对的精准度。真是非常精巧的、古代人的智慧啊。”
“……”
我以为他又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伊娜丝,”他终于抬起头,对我提出了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建议,“其实,你可以拿你的那些收藏的念器,跟我换你的‘骰子’啊。”
其他的蜘蛛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库洛洛,看着他脸上那副“我只是单纯地对知识感到好奇”的、虚伪的学者表情。
我抱着我的木盒,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然后,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和善的微笑。
“不可以。”我说。
“能力是能力,生活是生活。”
“噗嗤——”
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听到芬克斯在那边小声吐槽:“我就知道,这个笨女人的脑回路,跟其他人不一样。”
……吵死了。
我的拒绝,和芬克斯那句充满了鄙夷的吐槽,让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我以为,库洛洛会生气,或者,至少会再用他那套歪理,来试图说服我。
但他没有。
他只是,看着我,看着我那副抱着宝贝盒子、像只护食的猫一样、充满了戒备的样子,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我无法形容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算计和掠夺,也没有了属于学者的探究。那是一种更纯粹的,近乎于欣赏的眼神。像一个真正的收藏家,在欣赏着一件,独立于他所有藏品之外的、拥有自己独特灵魂的、完美的艺术品。
“是吗。”
他最终,只是轻声地,说了这两个字。
然后,他便转身,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重新坐回了他专属的那个沙发位置,拿起了他那本看到一半的书。
他这个到此为止的态度,也像一个无声的指令,让其他看热闹的蜘蛛们,都自觉无趣地,散开了。
侠客和芬克斯,又开始了他们关于哪个游戏角色更强的、幼稚的争吵。
信长,又开始闭目养神,擦拭他的刀。
而我,则抱着我的木盒,回到了我的书房,将那三块命运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原位。
我靠在冰冷的书架上,听着外面客厅里,那恢复了往常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嘈杂声,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
我刚才,为什么会拒绝?
那可是我原本的能带来幸运的念能力。只要我点点头,用几件死物,就能换回来。
我为什么……会说不?
我看着我这间小小的、堆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古怪收藏品的书房。
这里,是我在脱离了流星街,摆脱了母亲的诅咒,远离了库洛洛之后,一点一点地,为自己重新建立起来的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代表着一段旅程,一个故事。
代表着,我作为伊娜丝这个独立的个体,所存在的、独一无二的证明。
而库洛洛……他已经,污染了我太多的东西。我的生活,我的情感,甚至……我的床。
这个书房,和里面的收藏品,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还没有被他所掠夺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净土。
我不能,再把它,也交出去了。
在拒绝了库洛洛那看似诱人、实则充满了陷阱的交易之后,又过了几天。
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
没有了那个能带来幸运的念能力,其实,依靠我自己,我也活得不错。
我看着我刚刚淘回来的一本、关于古代文字破译的、早已绝版的孤本。我找到它,没有依靠骰子的指引,只是单纯地,靠着我作为遗迹猎人的经验和人脉,以及一点点属于普通人的、真正的好运气。
我又想起了,昨天下午,我在街角那家最受欢迎的甜品店,吃到的那份、据说永远都在售罄的、季节限定的草莓芭菲。
没有骰子的加成,我依旧能淘到我最喜欢的书籍,也能吃到我最想吃的甜品。
好像,在真正离开了他,并且失去了那份被诅咒的幸运之后,我已经,活得很好了。
我所追求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什么能扭曲因果的强大力量。
我想要的,只是这种,能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脚踏实地的、自由的生活。
我正想到这里,心中一片澄明,甚至产生了一种我已经天下无敌的、豁然开朗的感觉。
然后,我一抬头,就看到了。
那个正霸占着我的沙发,盖着我的毛毯,用着我的杯子,喝着我的茶叶,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书的……
某个死皮赖脸的男人。
唉。
看来我的生活,离真正的清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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