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洞房夜

“怎么样?”等候片刻,晏婉将粗纱轿帘掀开一条细缝,问道。

“回郡主。”小女使惶惶道:“里面传话出来,说国公爷已经请过旨,在内殿候着了。”

“陛下传令让闻大人回城后即刻觐见,然后便召了小神仙在内殿议事,轻易不许人扰。”

消息传不进去,国公爷也见不着。

事没办妥,小女使垂下眉眼。

婚旨已请,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晏婉只得转变策略。

“无妨。”晏婉给了小女使些赏钱,吩咐道:“差人把这封信递到阁老府去。”

“记着,找个生面孔。”

若说这种情形下谁还能进宫说上话,便非檀阁老莫属了。

檀羡是大盛朝内阁阁老,当今陛下自小便听他讲学,二人有段颇深的师徒情分。

而闻渊正是檀羡公开表示过,他最为欣赏爱惜的学生。

现下镇国公府的恶手居然伸到了他心爱的学生头上,无论如何,檀羡一定会出面阻止。

只要有人将消息递给他。

果然。不多时,檀阁老便身着官服匆匆出了府,连轿子都没来得及备。

一把年纪还要如此操心奔波。

晏婉心里略有歉意,但总算暗松一口气。

……

此时闻渊一行人乘着御史府的马车也正简装进城。

可刚进城门不多时,周围便有行人开始对着他们指点纷纷。

奇安眼神一扫过去,人们便住了嘴,假意望天。

等他稍一放松移开目光,窃窃私语便又嘈嘈杂杂响了起来。

怪得很。

奇安支起耳朵,他倒要听听这些行人在议论什么。

听了没一会儿,有些弄明白了。

他们在吃瓜。

瞧见御史府的马车后,这些人不由得想起了近日城中最精彩的瓜。

陶然郡主晏婉和佥都御史闻渊之间的风流情事。

一个个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有些说晏婉如何痴恋闻渊,又如何借助镇国公府的威势,暗中帮助闻渊中了探花郎,结果闻渊却始乱终弃,在外地有了新欢,这才有了郡主爬墙一事。

又有些说其实二人早在闻渊出去公干前就已暗通款曲,陶然郡主因为自小在饶州长大,受彪悍民风影响,作风骄纵,而闻渊呢,亦是想攀住这根高枝,因此投其所好,搞出了爬墙幽会这等情趣。

如此云云扰攘,闻渊自然也听得一二,蹙起眉:“怎么回事?”

御史府前来传信的管家不得不讪笑着解释了一下。

“啧。”奇安听完,抱剑环胸道:“竟不知陶然郡主对大人早已芳心暗许,还用情如此之深。”

冲闻渊揶揄挤眼:“你瞧着怎么样?”

闻渊瞥他一眼:“无聊。”

“嘿嘿,是挺无聊的。”

奇安道:“若是其他女子,还当有几分动容。”

“只可惜大人这次回京述职,就是要参那镇国公一本的。又怎么可能和这等权奸之女联姻。”

又想起什么,道:“诶,这么看来,去年宴会上郡主闹的那一出折花风波,难不成也是为了你?”

闻渊阖了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奇安瞧他一副生人勿近的入定模样,知他不会再开口了。

于是便也无趣地闭了嘴。

回城的马车续行进,也进入了晏婉的视线。

按这个行进时间算,闻渊会先檀阁老一步进宫。

没有阁老的身份倚仗,父亲定会压闻渊一头。

想了想,晏婉吩咐:“前面巷口停下。”

此时将他拦住,既可以提前给他透个信;也可以为檀阁老那边争取更多周旋化解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晏婉不想留下什么误会。以免日后又纠缠不清。

请婚这件事闻渊早晚会知道,再加上坊间流言又如此离谱。

他既已有个白月光表妹,便不如提前将事情说开。

尽早解了这个结,也可以尽早切断二人相交的所有契机。

想到这些流言,晏婉摇头,果然她选择医娘子不起眼的轿子是明智的。

父亲不让她出门,恐怕也是怕她被众人围观,被这汹汹流言所伤。

御史府的马车稳稳当当行进,突然一个急停。

不知从哪窜出几个顽皮孩童,团团围了上来。

他们挡在路中央转着圈唱起歌谣:

人们愈发好奇地围望了过来。

闻渊将荡起的袖摆耐心理好,索性下了车。

他让车马缓行,自己则悄身出了人群,和奇安侧步到旁边的肃静小巷里。

晏婉正等在这儿。

“闻大人。”晏婉微微掀帘叫住了他。

闻渊望过来,轻侧眉峰,思索片刻,认出了来人。

“陶然郡主。”他端正行了个礼,好像并未受刚才流言影响,一派坦然。

前世他便是如此鹤兀昭昭。

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晏婉掩了帘,将浮上心头的往事压了压。

还好,今生一切都可以重来。

“我知道在此拦你实属唐突。但有些话确实须得当面说与大人。”晏婉开门见山。

奇安闻言,不由得站直身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晏婉直入主题:“想必大人也听闻了一些传言。”

“但传言之所以有个传字,就代表它并非为真。”

晏婉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大人一身正气,实乃国之栋梁,众人敬仰。”

“晏婉对大人,正是出于这坦坦荡荡止于礼节的君子敬仰,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坚决道:“绝无任何儿女私情之想。”

“传言之事,实属误会。”

“不慎给大人造成困扰,思来想去,还是应当面致歉澄清为善。”

晏婉说得切切,表明自己对他并没有别的想法。

今生她也不想再有想法。

然后又将此行重要信息点给他:“至于宫中传唤,所议婚事亦是家父擅作主张,我未及阻拦。”

“但已让檀阁老先行一步前去禀明。大人进宫后,亦可再度陈情。”

“只要圣旨不下内殿,家父那边,我自会劝解。”

提醒他宫里有赐婚之意,但只要不传出内殿,就依然可以消解。

一番明示暗示后,晏婉隔帘行了个深礼:“往日今时,诸般唐突,还望大人恕罪。”

她趁此将过往种种一并揽下,就此切割,恳恳切切,以期连可能性的恩怨种子都就此消弭掉。

闻渊静静听完,稳重回礼道:“不敢,郡主言重。”

声音依旧清淡如常,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而有什么心绪波动。

只在听到“婚事”二字时,蹙了下眉尖。

闻渊道:“流言多冒犯,是在下该向郡主赔罪。”歉礼做得周到又漂亮。

起身时视线望向轿帘,道:“至于其他,郡主亦可宽心,在下并无他意。”

答复点到即止,给风波中的双方都留了些体面。

虽隔着一层帘纱,晏婉仍然能够感觉到,周到礼仪下,他的目光其实很淡。

可这个淡,却能让被视线投射之人有种水至清则无鱼的无处遁行感。

晏婉只想赶快起轿。

闻渊让开行道,送道:“郡主慢行。”

轻描淡写:“下次若有事相商,可直接差人来请。”

晏婉有些不明就里。

闻渊朝巷口不轻不重地回顾一眼,叫上奇安离开了。

巷口探头探脑的孩童正等着领赏钱。

晏婉一时脸热。

方才确实是晏婉怕引人注目,才要这孩童帮忙引闻渊过来的。

但没想到孩童顽皮,居然直接加入吃瓜群众,用这种造谣式的方法逼人下车。

晏婉暗自感慨,他果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前世正是他的正气清风吸引了她,也是这正气清风,令晏婉最终也不能明了,究竟是为何使得两人走到了那一步——

回忆就此截断,既然来到了今生,晏婉想,待此事解决后,只要不再有任何交集。

……

“难怪从一进城就被围观议论,原来竟是那陶然郡主背后指使的。”

奇安啧啧摇头,跟在闻渊身边久了,他也开始看不惯这些卑劣手段。

“大人,那她说的话还可信吗?”奇安其实挺无语。

传闻中陶然郡主骄纵多事,性情不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明明是她爬墙示爱,散播流言,结果到最后又亲自出面做出一番姿态婉拒了家主。

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平白无故地给人生活添乱。

“可不可信,进宫便知。”闻渊步履未停。

自他中探花后,想要榜下捉婿的不胜其数。

本朝国风宽放,也有些女儿家会借着节会给他送些桃枝琼瑶。

但他心中有事未了。是以都一一回避了。

他长年在外公干,鲜少回京,与晏婉也只是在一些宫廷宴会上打过照面。

唯一留有印象的是去年春日宴,他亲身所历。

晏婉明明花粉过敏。却依旧要任性地折花镜湖边,最后差点跌入湖中。

镇国公怒气大发,事后将在场护卫全部处死。

无论她往日今时意欲如何,他都不会让镇国公之女出现在自己人生中的任何一角。

闻渊拐出巷子,余光瞥见轿帘里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将赏银放到了孩童掌心。

闻渊冷冷收回视线。

他一直以为,人人皆是单独的个体,镇国公再权势欺人不折手段,那也是镇国公个人所为。

他向来秉正,讲究给人判罪须得有个章法章程,最忌平心妄断。

但此时却难以避免地生出一丝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反感。

总有些气焰熏天之人,以为靠玩转手段便可掌控山河。

殊不知真正能撑起山河驼住日月的,是一根根向上不屈的脊梁。

秋日的云层厚重,斜斜压在宇殿飞檐上,像是掌中生出的一片顽茧。

闻渊瞧着宇殿,无言良久,阔步而入。

他眼中一片冷,心中却烧出烈烈的火。

有些人和事,他既许下了诺,便定然不会辜负。

……

晏婉这边本来调转轿子要走,抬杆却不巧卡住了。

小女使前前后后忙活着,晏婉带上帷帽下来帮忙。

忙活中,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挪到了她身后。

晏婉似乎听到有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未及回头,脑袋就钝痛了一下。整个人沉沉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竟是木已成舟,在她自己和闻渊的洞房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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