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玉骨杯

花丛暗香浮动在热烈月色里。

正宴开始后,众官员按官阶由低到高一一呈上寿礼。

至镇国公,寿宴正好推进至最**,一曲恢弘大气的华彩乐刚刚奏停,余音仿佛犹在众宾客耳边袅袅萦绕。

晏澜步步金阶,踏着这不绝如缕的尾韵,亲自将木匣子呈上座前。

见晏国公亲自献礼,众人好奇地望过来。

晏澜双手捧匣,身体微弯,“镇国公府寿礼,敬呈昭慈皇太后陛下。”

礼毕起身,威声昭昭道:“此物可与天下人共赏。”

“哦?”昭慈皇太后慈目颔首,闻此,抬手命内侍递过。

“晏国公有心了。”她接过宝珠木匣,翘起鎏金护指,缓缓打开。

众人听得“与天下人共赏”云云,也都不约而同瞧着。尤其是那些对土地法颇有怨气的官员。他们都想看看,镇国公侵吞了他们该得的利息,到底搞了什么华贵的东西来借花献佛。

昭慈皇太后打开木匣后,含笑的嘴角微微一僵。眉目闪过一丝惊矍,不过很快掩下。

她侧目示意乐声暂停,乐声停,人声停。

这静场本该是寿宴尾声时,用来收束听训的。

昭慈皇太后却于献寿礼环节提前用了静场,众人无不屏息静待。

昭慈皇太后慈目威重地环视一周,待一切寂静下来后,方展了眉目,素手捏起匣中玉骨杯,温声问道:“此礼,有何说法?”声音听不出喜与不喜,面容慈善温宥。

但捏起玉骨杯的动作肃穆又威严。

众人不由得移目其上,定睛一瞧。只见是只酒杯。

但不是普通的酒杯。

这是一只完整的白骨断掌,制成了酒杯。

五个指节皆剔除了血肉,只余森森白骨。白骨每一节精心漆了玉,强折为含握状,用以盛酒,白骨的裂痕透过玉脂清晰可见,盛酒后,如淋漓鲜血掌中握。

不难看出,这虎膺断掌是被人生生撅断震裂,而后制成了酒杯。精巧可怖,其中的残忍杀伐意透骨而出。

昭慈皇太后瞧向晏澜,面上不露神色,手上却将玉骨杯高高举起。令满座官员都看得到这份嚣张不敬的寿礼。

晏澜不急不缓,接下射过来的一众剑芒,垂礼道:“臣以为,此物最能展现为太后贺寿之意。”

“万邦之方,下民之王,太后之寿,亦为大盛之寿。”

“臣所献玉骨杯,乃为赤力王子沃阔出的虎膺。”

“赤力屡犯我西北边境,尤以沃阔出一支为最甚,臣月余前披挂上阵,亲手断其臂,斩虎膺为杯。”

“于太后寿礼献上,正是为彰显我大盛国威。”

将赤力王子的手掌制成酒杯,即为赤力永世为大盛俯首敬祝之意。

“他们绝无可能掌我大盛一丝一毫之政权,若伸手,即为斩。”晏澜虎目威严,铁骨铮铮。

众人一时屏息。但凡驻守过边疆或者曾经出塞过的官员,多少都受过赤力铁蹄的欺辱。

沃阔出一支野蛮凶残,将奸淫掳掠视之为悬人以嬉的游戏。大盛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故而晏澜这番说辞一出,当即乾坤扭转,由嚣张不敬变为了赤胆忠心,连玉骨杯也由可怖变的酣畅痛快起来。

昭慈皇太后自然看得明白,缓然接受了这番说辞。微颔首,浮了笑意,沉稳道:“好。”

将玉骨杯置于殿桌正中,道:“若真为沃阔出虎膺,委实扬我大盛威名。”

“晏国公有心了。”双手相叠,回以名相之礼。

众人皆起身行礼。昭慈皇太后示意奏乐继续,赏镇国公府南海珊瑚,而后赐群臣酒,举杯同祝。

这一献寿礼的肃穆风波很快消弭在欢快雅乐中。

不过,欢宴虽重续,但众人心中皆知,此一番,乃为皇权较量。

晏澜献此礼,不是没有自己的私心盘算。

朝廷欲夺其权,步步紧逼。他已失了海事权、羽林卫统辖权,绝无可能再让步。

呈上此杯,除了扬大盛威名,亦有威慑群臣之意。

同时也是在提醒昭慈皇太后,别忘了当年出生入死扶太昭帝上位坐稳江山的,究竟是谁。若欺人太甚,他就会宝刀未老。

惊鹿响起,打断了晏澜的沉思。

红得透亮的葡萄美酒顺着节节醒竹自天幕落下。

晏婉被刚才那一出较量对峙牵紧了神经,惊鹿一响,皱起了眉。

她看着缭绕天幕中落下的红彤彤美酒,愈发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好像血腥味儿似的。晃神间,葡萄美酒好像也变成了瀑瀑鲜血。

晏婉心头惊跳两下,连忙按下稳住。

莫非是父亲献的寿礼太过挑衅血腥,自己被吓出幻觉了?

霓裳宫女伴随着雅乐袅袅而来,纤手举着铃兰托盘,屈膝献上新接的美酒。

晏婉接过宫女献上的葡萄酒,欲压压惊。可鼻尖不自觉嗅嗅,觉得血腥味儿好像愈发深重了起来。

凝神酒杯中,奇怪间,忽听得“咣当”一声巨响。

手未稳,葡萄酒荡漾而出,散在手背。抬手闻闻,一声凄厉可怖的尖叫突然响起:“——血!”

晏婉眼皮猛地一跳,浑身僵住了。

的确是血。

而后便是满座惊声不断的尖叫和慌乱。

昭慈皇太后也不由得从皇椅上起了身,扶住左右的手臂以稳住身姿。

晏婉往巨响来源处看去,只见从美酒银河里,竟掉落下一颗头颅。

裹满红葡萄酒。上挽着黑黑的发髻,有小朵金钗插于其上。

它咕噜咕噜落地滚落到殿桌中央的玉骨杯前,被玉骨杯阻碍后,停下了。

红酒随着滚落一散而尽,头颅面向众人,状貌清晰可见起来。

露出的,是一张挂着惨白面皮的骷髅人面。枯眉与唇角处还残留着刚刚染上的红酒,像艳丽舞女在笑,可面上其他地方却一丝血色也兀,紧紧贴附于骷髅上。

众人倒抽口凉气,惊叫声此起彼伏,四处逃散。

羽林卫速速来护,高声制止道:“都不许动!”

索扇护住帝王面,扇面暗藏的金针钩索纷纷刺起。

羽林卫列阵于索扇前,形成另一重保护,拔了刀,威声镇压道:“一人散,则众人乱!”

贵女们被冲散,纷纷踏过花丛,躲到了父亲、夫君身旁,寻求庇护。

见羽林卫阵势如此,皆不敢再妄动。

晏婉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毕竟饶州一案时见过些世面了,所以强撑着,没软下脚。

但手中僵僵握着酒杯。整个人已是在僵硬中强撑。

酒杯忽然被人拿走,晏婉回头一瞧,闻渊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

“可还好?”闻渊拿走了酒杯,微微垂眸,声音只擦耳可闻地问道。

晏婉屏住的那口气微松了松,刚点下头,又听得“刺啦”一声,猛然又是巨响。

闻渊余光一扫,眼疾手快地护了晏婉入怀。

“莫看。”他先一步挡住她的眼睛,清音略促。

但晏婉已经看见了。

是半截无头尸体,脖颈处黑洞洞一个碗大的口子,仿佛能吸人摄魄。

在众人注意力被头颅吸引时,无头尸体突然一个不防备地从银河口坠落下来,吊在了半空中。

掀起了又一波的惊慌骚乱。羽林卫节节后退,尽力制止着席间乱状。

这半截无头尸体上罩着宽宽的霓裳,肉身干瘪的附于枯骨上,双臂垂下,呈诡异的环抱形状,仿佛要拿回落在桌上的头颅一样。

随着尸体的掉落,其上腐泥纷纷坠下,仿佛刚从坟里挖出便呈上筵席一般。

鹅黄色的霓裳在晏婉眼前虽然只一闪而过,可却唤起了她脑海中一个原已遗忘的画面。

画面一闪,晏婉不禁脱口而出:“我见过她!”

闻渊难得地神色微变,将她脑袋往怀中一按,箍紧了腰肢令她轻易发不出声。

冷冽的松香传来,层层扑在晏婉脸颊。晏婉脑袋被闷在他胸膛,听得他胸腔一震,向众人堂堂解释道:“夫人恍惚了。”

投过来的视线散开。闻渊松了点劲儿,晏婉得以活动。

见她毛乎乎的脑袋抬起,闻渊抬手,点住她唇道:“嘘。”

晏婉惊呼完便立时意识到了不妥。就算闻渊不提醒,她也知道此时应当闭口不言。

顾不得其他,拿下他指节,严肃点了点头。

闻渊顺势将她的手指勾在掌中,握着。

然后带着她的柔荑一起负在身后,向前一步,微微掩下她半个身子。

晏婉一怔,垂眸,瞧着被他握在掌心的指尖,心中一霎涌上些安全感。

有些大着胆子观察尸体的人,突然高喊:“看,她少了一只手!”

众人躲得七七八八,兢兢战战抬眼瞧。只见这晃荡下来的双臂上,果然少了一只右手。

右手手腕处白骨可见,看样子是被人生生撅断震裂后扯下的。

熟悉的方式。

众人视线不由得一齐下移,落到了头颅旁边的虎膺玉骨杯上。

一模一样的断掌方式,一时之间很难不让人联想。

吏部侍郎殷霆见状,若有所思开了口,“晏国公所献玉骨杯,是否确为沃阔出虎膺?”突然向晏澜发难。

众人惊疑。殷霆这才抖落出所掌握的消息道:“前些日子臣所举荐大理寺卿张福奇,就是由西北边疆调任而来。”

“张大人说,本月初他还亲与赤力王子沃阔出交了一战。”

“沃阔出双臂如猿,悬马使木仓易如反掌,并未有半分残疾的模样。”

望向尾席的张福奇,张福奇稽首,应声道:“确实如此。”

方才较量,是晏澜占了上风,他虽有疑虑,自不敢言。如今局势发生了变化,又有吏部侍郎为其背书撑腰,便站了出来。

此言一出,所为何意众人自然明了。

难道说,镇国公的寿礼……纷纷惊疑不已。

檀阁老由于腿脚不便,本不欲参加此次盛宴。

但禁不住太昭帝再三延人来请,姗姗来迟的入了席。

没想到甫一入席便正撞上了这番混乱可怖的场景。

檀羡拖着残腿快行几步,向圣席主桌上看了一眼,登时双目圆睁,呕出一口鲜血来。

“聂儿——”檀羡惨烈痛呼一声,拄碎了拐杖,跌倒在地。

这尸体,竟是檀阁老失踪已久的孙女,檀聂儿。

现场:惊险!

渊:牵了老婆手。

现场:刺激!

渊:牵了老婆手。

现场:可怖!

渊:牵了老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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