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隆隆,众官员走在御道上,心情也跟着起伏难平。
“没想到啊,没想到。”来时人员众多,归时却少了大半。
工部、吏部、礼部,大半个朝堂要员竟都牵连案中。
众人各怀心事,御道上只余脚步声重重。
“闻大人……不会包庇镇国公吧?”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声。
“不会。”不待其他人回答,檀阁老的声音率先从后面响起。
“今日所审,桩桩件件秉公无私,何来包庇一说?”
“镇国公既有罪,就早晚有定罪的那一天。”
拐杖铮铮落地,看过去,“怎么,总不能我这老朽能等到那天,你们却活不到了吗?”厉言相驳。
众人讪讪闭口,一路静默。行至御道岔口,大家散开。
檀阁老这才一改刚才的维护之色,沉下脸,压着怒意吩咐奇安道:“叫他来见我。”拂袖而去。
公主府里,晏婉说了同样的话:“叫他来见我。”晏婉从枕头下拿出文书,如是吩咐康姝。
“国公爷那边……”
“无妨。”晏婉早料到了,此番救不出爹爹。
今日会审最后,贵女案收尾。
羽林卫押解着小神仙入重刑牢。其他涉案人员按罪刑程度不同,分别押往不同刑狱。
裘宜温临行前向檀羡叩首请罪:“我,对不住阁老。”若非他的利用,檀聂儿尸体也不会遭此大罪。檀阁老闭了眼。
看到层层把守的刑狱,裘宜温微松一口气。
真相大白,有人欢喜有人忧。
镇国公既已与此案无关,放出来后,又怎能不对落井下石者清算?裘家被羁押在刑狱,往好处想,倒是不必担心性命了。
然而裘宜温不知道的是,镇国公并没有被放出刑狱。
他被带走后,闻渊又在大殿揭出了另一桩案子。
“前朝重臣武颜一,因不愿出仕新朝而下狱。”
“圣上本欲以此镇戒威慑,可镇国公为报私仇,大胆违背圣意,将他害死狱中。”
闻渊道:“东山坟堆所埋其他冤骨,皆类武颜一。”
抬眸,坦坦有声道:“镇国公,亦有罪,不能释放。”
贵女失踪案不是镇国公所为,可东山坟堆发掘出的其他尸体,却确确实实与他有关。
不过,这又是另一案了,闻渊便未在当时多展开。
众人听其言,不管真假,莫不深以为然,做了悟状。
镇国公总算是有罪。这样的好事,哪里还需质疑?纷纷附和起来,要求严查。
镇国公由此不得释放,留待后审。
这样也好,晏婉心想,眼下她正需要父亲待在狱中。若是就此出来了,那才是不妙了。
镇国公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今日过后,罪名却大大不同了。加之他们已提前将罗天送入了狱中,因此晏婉并不担心。
收了思绪,听得康姝回她道:“驸马刚回府,还在藏书阁审理案卷。”
一旦任他沉于案牍,恐怕会埋头许久。晏婉想想,直接起身道:“走。”索性带了康姝一起过去。
闻渊接过隋风新递上的便笺,无声笑了一下。
移烛来,烧成一团灰烬。
敲门声起。闻渊抬眼,这才令人看清,眼里一丝笑意也无。
“请进。”他负手眠鹤屏风前,寂然不动,扫一眼晏婉与康姝。
康姝迎上视线,和善一笑。晏婉开口:“今日会审……”
闻渊寒面正对着晏婉,冷冷盯了她几息,突然伸手,将她拉过眠鹤屏风去,视线对上其后的康姝。
睨住他,冷冷启唇:“你好大的胆子。”
袖摆风动,康姝的两只胳膊霎时被从后别起,摁在背后。
假作真时真亦假,今日的“康姝”,不是康姝。
会审肃慎,没人会去留意一个女使。即便留意到了,也没人会记得康姝本该长什么样子。
今日的“康姝”凭借着极强的模声能力,一直低低垂着面,混入了华盖殿。
晏婉身体不适,也不过是引出小神仙的托词罢了。
会审前,晏婉这边虽然查到了吏部的蛛丝马迹,可时间紧急,又无审查权,无法更进一步。
结合已知的线索,“康姝”对小神仙的身份有了几分怀疑猜测。
只是他虽能混入会堂,却不便出手。好在晏婉反应快,结合闻渊的抽丝剥茧,灵心慧性,大胆猜出破绽就在小神仙面容之上。趁其不备,一举出手揭下他的面皮。
只不过,这障眼法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闻渊。
挑压手肘的腕端微一用力,王奇谋便疼得龇牙,眼一眯,思量着要不要弄出些动静来热闹热闹。做人可不兴吃哑巴亏。
然闻渊似看穿他心思般,冷飕飕道:“你最好别动这张嘴。”巧言令色,蛊惑人·妻。
想到便笺上“南山谋士”字样,眉一侧,阴凛凛垂下眼睑:“不然,剐了你舌头。”语调淡淡,好像在说如何做一盘鸭舌头菜。
“带走。”王奇谋被押了下去。
闻渊整理下衣衫,回向晏婉道:“今日会审,如何?”清音拾起她方才的话。
晏婉静静看着这一切,闭了口,不言。
她不言,他亦不言。轻笑一声,别过头,撩袍落座,无所谓地执笔案前。
她还敢提今日会审。私藏一个男人进入他主审的会堂。
面上漠不关情,笔锋愈疾愈重。
忽然,凉薄的眼底出现一则文书。
晏婉开口道:“父亲的事,我还会想办法。”
“往后就不连累大人了。”
他最讨厌徇私情而枉法。晏婉偏就要大大方方告诉他,她就是还要捞父亲。
而且,一个男人可以不爱他的妻子,但绝不会允许妻子有二心。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晏婉递上了和离书,安静等着。
许久没有声音。晏婉抬头,看他,欲开口提醒。
只见闻渊眼底闪过一丝冷讽,头也不抬地,淡一句:“待我落印。”
安然收下和离书,静静抬眸,“还有事吗?”不疾不徐,漫声相问,无一分留恋。
……
夜色深深,晏婉离开藏书阁后,悄然出了府。
王奇谋既已如愿被抓,她便要按约赶去镇国公府等消息。
典狱长肖无一果然早早潜伏在府院中了。
“公主,拿到了。”肖无一拿出一枚十字星,置于晏婉掌心。
晏婉披着黑绒一裹园,借夜色细看,星角上显出一句:海上花从海上来。
如烟花般闪过片刻,消逝了。
晏婉一下凝起脸庞。幸亏她筹谋得早,今世这场风波,竟整整提前了三个月。
“父亲可安好?”晏婉急忙问道。海上花从海上来。父亲更不能在此时出来了。
肖无一道:“公主放心,一切如常。”毕竟狱中还有罗天照应着,出不了差错。
晏婉这才松了松心口,吩咐好肖无一好生照看狱中。
好久没回府,晏婉没有立刻离去,推开了厅堂房门,往堂内走了几步。
忽见正堂匾额下隐约坐着一巍峨人影,眉峰斜入鬓角,如巍巍高山直耸入天。
此人双膝大分,手执一柄吴钩宝刀,借堂中月色擦拭于刀刃上。
刀柄顶端所镶嵌的绿玉石闪着幽幽嗜血荧光。
听到推门声,晏澜起眉,开口道:“婉儿回来了?”
寒光闪过,映照出人面。晏婉呆住。一下炸了毛,“……爹?”
晏澜怕吓着晏婉,收了宝刀。
“区区刑狱耳。”轻描淡写,抬眉:“困不住爹。”贴心地出言解释,安抚晏婉。
可眉峰里势要逐鹿的杀意哪里能按压得住。
晏婉:“……”无语问天。
好端端地蹲着大牢,怎么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越狱了!
……
夜色深深又深深,闻渊凝神批阅案卷。
笔断,扔于字纸篓。
新毫蘸墨片刻,不动了。“来人。”闻渊搁了笔。
“将《大盛律》拿来。”清音正肃,看不出什么异样。
隋风垂手应是,一低眉,见字纸篓裂开一条裂缝,门风一吹,咔吧一声碎掉了。
闻渊瞥一眼,淡淡吩咐道:“扔了。”
闻渊翻阅《大盛律》,细审「杀有罪」一节。眉峰渐渐拧起。
奇安暗语敲窗。闻渊指尖一顿,“不去。”翻一页律法,声音似沉着寒冰。
眉峰间的躁意犹未褪尽。奇安知道,他不会跟自己去阁老府了。
于是只得传话提醒道:“兰花生于幽谷,实不该与牡丹争艳。先生说,切不可被孽物障眼。”
闻渊冷冷然望过去。奇安垂首退下了。
幽谷之兰,难养便不养了。重重放下律册。本来也不是他所求。
闻氏傲骨嶙嶙,岂容践踏。沉了眼。
册子震荡哆嗦一下,宕起颤巍巍一页。
有两个字飘入闻渊眼底。闻渊漫瞟一眼,忽然一怔,猛地摁住此页。凝思片刻,一下肃起眉。
有处细节,太怪了——
谁慌谁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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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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