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和离

春雷隆隆,众官员走在御道上,心情也跟着起伏难平。

“没想到啊,没想到。”来时人员众多,归时却少了大半。

工部、吏部、礼部,大半个朝堂要员竟都牵连案中。

众人各怀心事,御道上只余脚步声重重。

“闻大人……不会包庇镇国公吧?”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声。

“不会。”不待其他人回答,檀阁老的声音率先从后面响起。

“今日所审,桩桩件件秉公无私,何来包庇一说?”

“镇国公既有罪,就早晚有定罪的那一天。”

拐杖铮铮落地,看过去,“怎么,总不能我这老朽能等到那天,你们却活不到了吗?”厉言相驳。

众人讪讪闭口,一路静默。行至御道岔口,大家散开。

檀阁老这才一改刚才的维护之色,沉下脸,压着怒意吩咐奇安道:“叫他来见我。”拂袖而去。

公主府里,晏婉说了同样的话:“叫他来见我。”晏婉从枕头下拿出文书,如是吩咐康姝。

“国公爷那边……”

“无妨。”晏婉早料到了,此番救不出爹爹。

今日会审最后,贵女案收尾。

羽林卫押解着小神仙入重刑牢。其他涉案人员按罪刑程度不同,分别押往不同刑狱。

裘宜温临行前向檀羡叩首请罪:“我,对不住阁老。”若非他的利用,檀聂儿尸体也不会遭此大罪。檀阁老闭了眼。

看到层层把守的刑狱,裘宜温微松一口气。

真相大白,有人欢喜有人忧。

镇国公既已与此案无关,放出来后,又怎能不对落井下石者清算?裘家被羁押在刑狱,往好处想,倒是不必担心性命了。

然而裘宜温不知道的是,镇国公并没有被放出刑狱。

他被带走后,闻渊又在大殿揭出了另一桩案子。

“前朝重臣武颜一,因不愿出仕新朝而下狱。”

“圣上本欲以此镇戒威慑,可镇国公为报私仇,大胆违背圣意,将他害死狱中。”

闻渊道:“东山坟堆所埋其他冤骨,皆类武颜一。”

抬眸,坦坦有声道:“镇国公,亦有罪,不能释放。”

贵女失踪案不是镇国公所为,可东山坟堆发掘出的其他尸体,却确确实实与他有关。

不过,这又是另一案了,闻渊便未在当时多展开。

众人听其言,不管真假,莫不深以为然,做了悟状。

镇国公总算是有罪。这样的好事,哪里还需质疑?纷纷附和起来,要求严查。

镇国公由此不得释放,留待后审。

这样也好,晏婉心想,眼下她正需要父亲待在狱中。若是就此出来了,那才是不妙了。

镇国公虽然依旧身陷囹圄,今日过后,罪名却大大不同了。加之他们已提前将罗天送入了狱中,因此晏婉并不担心。

收了思绪,听得康姝回她道:“驸马刚回府,还在藏书阁审理案卷。”

一旦任他沉于案牍,恐怕会埋头许久。晏婉想想,直接起身道:“走。”索性带了康姝一起过去。

闻渊接过隋风新递上的便笺,无声笑了一下。

移烛来,烧成一团灰烬。

敲门声起。闻渊抬眼,这才令人看清,眼里一丝笑意也无。

“请进。”他负手眠鹤屏风前,寂然不动,扫一眼晏婉与康姝。

康姝迎上视线,和善一笑。晏婉开口:“今日会审……”

闻渊寒面正对着晏婉,冷冷盯了她几息,突然伸手,将她拉过眠鹤屏风去,视线对上其后的康姝。

睨住他,冷冷启唇:“你好大的胆子。”

袖摆风动,康姝的两只胳膊霎时被从后别起,摁在背后。

假作真时真亦假,今日的“康姝”,不是康姝。

会审肃慎,没人会去留意一个女使。即便留意到了,也没人会记得康姝本该长什么样子。

今日的“康姝”凭借着极强的模声能力,一直低低垂着面,混入了华盖殿。

晏婉身体不适,也不过是引出小神仙的托词罢了。

会审前,晏婉这边虽然查到了吏部的蛛丝马迹,可时间紧急,又无审查权,无法更进一步。

结合已知的线索,“康姝”对小神仙的身份有了几分怀疑猜测。

只是他虽能混入会堂,却不便出手。好在晏婉反应快,结合闻渊的抽丝剥茧,灵心慧性,大胆猜出破绽就在小神仙面容之上。趁其不备,一举出手揭下他的面皮。

只不过,这障眼法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闻渊。

挑压手肘的腕端微一用力,王奇谋便疼得龇牙,眼一眯,思量着要不要弄出些动静来热闹热闹。做人可不兴吃哑巴亏。

然闻渊似看穿他心思般,冷飕飕道:“你最好别动这张嘴。”巧言令色,蛊惑人·妻。

想到便笺上“南山谋士”字样,眉一侧,阴凛凛垂下眼睑:“不然,剐了你舌头。”语调淡淡,好像在说如何做一盘鸭舌头菜。

“带走。”王奇谋被押了下去。

闻渊整理下衣衫,回向晏婉道:“今日会审,如何?”清音拾起她方才的话。

晏婉静静看着这一切,闭了口,不言。

她不言,他亦不言。轻笑一声,别过头,撩袍落座,无所谓地执笔案前。

她还敢提今日会审。私藏一个男人进入他主审的会堂。

面上漠不关情,笔锋愈疾愈重。

忽然,凉薄的眼底出现一则文书。

晏婉开口道:“父亲的事,我还会想办法。”

“往后就不连累大人了。”

他最讨厌徇私情而枉法。晏婉偏就要大大方方告诉他,她就是还要捞父亲。

而且,一个男人可以不爱他的妻子,但绝不会允许妻子有二心。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晏婉递上了和离书,安静等着。

许久没有声音。晏婉抬头,看他,欲开口提醒。

只见闻渊眼底闪过一丝冷讽,头也不抬地,淡一句:“待我落印。”

安然收下和离书,静静抬眸,“还有事吗?”不疾不徐,漫声相问,无一分留恋。

……

夜色深深,晏婉离开藏书阁后,悄然出了府。

王奇谋既已如愿被抓,她便要按约赶去镇国公府等消息。

典狱长肖无一果然早早潜伏在府院中了。

“公主,拿到了。”肖无一拿出一枚十字星,置于晏婉掌心。

晏婉披着黑绒一裹园,借夜色细看,星角上显出一句:海上花从海上来。

如烟花般闪过片刻,消逝了。

晏婉一下凝起脸庞。幸亏她筹谋得早,今世这场风波,竟整整提前了三个月。

“父亲可安好?”晏婉急忙问道。海上花从海上来。父亲更不能在此时出来了。

肖无一道:“公主放心,一切如常。”毕竟狱中还有罗天照应着,出不了差错。

晏婉这才松了松心口,吩咐好肖无一好生照看狱中。

好久没回府,晏婉没有立刻离去,推开了厅堂房门,往堂内走了几步。

忽见正堂匾额下隐约坐着一巍峨人影,眉峰斜入鬓角,如巍巍高山直耸入天。

此人双膝大分,手执一柄吴钩宝刀,借堂中月色擦拭于刀刃上。

刀柄顶端所镶嵌的绿玉石闪着幽幽嗜血荧光。

听到推门声,晏澜起眉,开口道:“婉儿回来了?”

寒光闪过,映照出人面。晏婉呆住。一下炸了毛,“……爹?”

晏澜怕吓着晏婉,收了宝刀。

“区区刑狱耳。”轻描淡写,抬眉:“困不住爹。”贴心地出言解释,安抚晏婉。

可眉峰里势要逐鹿的杀意哪里能按压得住。

晏婉:“……”无语问天。

好端端地蹲着大牢,怎么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越狱了!

……

夜色深深又深深,闻渊凝神批阅案卷。

笔断,扔于字纸篓。

新毫蘸墨片刻,不动了。“来人。”闻渊搁了笔。

“将《大盛律》拿来。”清音正肃,看不出什么异样。

隋风垂手应是,一低眉,见字纸篓裂开一条裂缝,门风一吹,咔吧一声碎掉了。

闻渊瞥一眼,淡淡吩咐道:“扔了。”

闻渊翻阅《大盛律》,细审「杀有罪」一节。眉峰渐渐拧起。

奇安暗语敲窗。闻渊指尖一顿,“不去。”翻一页律法,声音似沉着寒冰。

眉峰间的躁意犹未褪尽。奇安知道,他不会跟自己去阁老府了。

于是只得传话提醒道:“兰花生于幽谷,实不该与牡丹争艳。先生说,切不可被孽物障眼。”

闻渊冷冷然望过去。奇安垂首退下了。

幽谷之兰,难养便不养了。重重放下律册。本来也不是他所求。

闻氏傲骨嶙嶙,岂容践踏。沉了眼。

册子震荡哆嗦一下,宕起颤巍巍一页。

有两个字飘入闻渊眼底。闻渊漫瞟一眼,忽然一怔,猛地摁住此页。凝思片刻,一下肃起眉。

有处细节,太怪了——

谁慌谁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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