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阿母,旁的人不说了,当初那两名女婢好像是犯事才调到我的院子来的罢?”管婠微微蹙眉,“原先手脚就不干净,也难怪我会先入为主以为她们偷拿了我的簪子。再说了,我若是看不惯她们,只需与冯阿母随便抱怨一句便能即刻发卖了,又何须设计这出苦肉计。即便那玉簪后来出现在我的房中,也不能证明是不是她们偷偷穿戴了再放回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原先的处罚的确过重。不过阿母你若是实在愧疚,将她们两个召回来我也是没有意见的。此事还需找她们两个问个清楚,否则我身边的奴婢都不敢伺候我了。不过府中的奴婢若是不肯伺候我,我便自己告奴市挑两个也是好的,想必往后对我肯定是忠心和不敢慢怠的。至于张媪,舍不舍得的又是我哪里能说得算的呢?”
管婠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原先不开口的,但讲实话我是当真不想再纵容张阿姆了。” 冯氏一惊,心头猛地一沉,暗自思忖:阿婠素来温顺,从不争不闹,今日却句句锋利,条理分明,不像是无端发难。她提及女婢旧事,又刻意点出张媪疏忽,偏挑此时发作……莫不是试探我心?她目光微闪,扫过管婠苍白的脸,心中忽而警觉,这孩子看似柔弱,实则心思这样缜密!
“阿婠在说什么,不过若你不喜张媪的话,那让以陪你去奴市再挑两个也成,怎会说什么纵容张媪之类的话呢,这话是在伤她的心啊。张媪如何安帖地照料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昨儿个夜里还守了你一夜这才恍神出了差错。别的不说,洛都里可以找到几个这样的忠厚仆妇。”
刘氏在心中连连冷笑,刚才管婠的话无疑是在告诉她此事有内情,别家都不会因为自家女公子的一两句话将奴婢发卖。冯氏原本就是极精明的人,纵使再信管婠的话,也合该审问几句。纵是冯氏真的相信管婠的话,又怎的现在来当面揭她的错处,好似是刻意做戏给她看一般。深入内室的刘氏倒也看得明白,可…她看向那个半倚在榻上有气无力,说话却条理清晰的小人儿,她却对她有些忌惮起来,可见这就不是好糊弄的人。自己若是被她拿住什么把柄,怕也轻易不得脱身,所以还是切莫与她为敌的好。
“阿婠所言极是,反而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有疏忽之处。莫非真有那两位女婢从中作梗,致使我们母女心生隔阂?阿婠宽心,王氏夫人新近离世,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在我心中,你本就与我的亲生女儿无异,以前的过错我早已不放在心上。”
冯氏似乎极为诚恳地劝她,眉眼低垂,眼角微敛,仿佛真带着几分自责与怜惜,指尖轻轻抚过袖口,动作柔和得如同慈母抚慰。然而话锋一转,提及张媪去留之时,她眼尾不经意地一跳,眸光倏地一闪,似有寒光掠过,却又迅速垂下眼帘,掩去那一瞬的锐利。
她语调依旧温软:“只是你看那张媪也服侍你多年,亲眼看你长大,若此刻让她离开你,她必定会十分不舍。我如此劝你不仅是为了你,也是看重她的忠心。”
说到“忠心”二字时,唇角微微上扬,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她继续道:“你年纪尚小,行事难免冲动莽撞,有个人在身边看着,我也放心些。至于伺候你的女婢,就让张阿母去挑选,她知道何种心性的人可用。若给她挑那些耍心机的女婢,我确实不放心。”她语气笃定,神情坦然,仿佛全然出于一片赤诚。然而,管婠却冷笑。在原身的记忆中,这冯氏哪里是个好东西,没少利用张氏设计原身,让原身背负不少恶名,而这些恶名有很大一部分是替冯氏的儿子管辖承担的。可怜原身,亲生母亲将她视为夺宠的工具,而她全心全意依赖的冯氏却心怀鬼胎。既然已经夺了她的身体,管婠并不介意帮她清理这些麻烦,毕竟她自己的处境与原身何其相似?母后是真心疼爱她,但更偏袒弟弟,而她真心相待的司马熹和司马昭,也不过是将她当作棋子。她真心对待的丈夫另有心人。既然错了,她便不留恋,只是想起弟弟司马蠡,那个依赖她的弟弟。
“阿母,我都这般大了,何况原本我也是看张阿姆的情分,这才没有将实话说出来。张阿姆,我也不大想替你隐瞒了。我原本以为你至少会有些限度,以为你会适可而止,却没想到你还是手脚不干净。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看见张阿姆将我放在柜子边上的首饰拿了几件。冯阿母知道,那些东西是我王阿母留给我的,因为来不及收拾,我也不知有多少。但我却亲耳听见张媪说:‘反正是个女公子,又是个不知事的,拿几件也不妨事。’我原先以为听错了,睁开眼看见张阿姆背对着我将东西交给了一个小女婢,看身形倒是像阿母院里的,嗣遐姑姑。”
“好大的胆子,你这奴才!”冯氏听闻此言,声音瞬间提高八度,转而质问张氏,“张氏,此事当真如此吗?”
张氏闻声面色一僵,她原本在管婠的眼皮底下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然而她自认为严格按照冯氏的指示行事的目的是激怒管婠,再由冯氏请来刘氏,揭露管婠苛待下人的面目,怎会蠢到在此关键时刻做出这等事情,但她没想到的是,管婠竟一直知晓她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未曾点破。
回想起刚才管婠对自己的为难与厌恶,张氏心中越发不安。往昔,管婠对她与冯氏都是极为依赖的。她悄悄抬眼望去,发现那床榻上原本羸弱的小女郎,此刻正以一种冷峻的目光审视着她。
那目光初看如春水含温,表面温和亲切,似仍有旧日孺慕之情;细察却见眸心微冷,像薄霜覆于湖面,透出洞悉一切的锐利;再深望,眼底竟似藏有寒冰,幽幽泛着讥诮与疏离,仿佛早已看穿她的伎俩,只等她自投罗网。那层层叠叠的情绪如暗流涌动,压迫得张氏呼吸一滞,愈加慌张,身体不由自主地佝偻起来。
“女公子,您这番话真是冤枉老奴了!老奴是王女君买回来的,自打伺候王女君及女公子,已然有十多个年头。老奴自小看着女公子长大,岂会仗着女公子病弱而做出此等勾当!”张氏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若女公子当真嫌弃老奴这无用之躯,老奴自当离去。只是女公子为了赶走老奴而编出这番话,实在让老奴心寒。老奴对女公子一直视如己出,如今却被弃之如敝履,这些年的付出仿若付诸东流。”
“你这老奴才,女公子乃主人,去留岂由得你做主?更轮不到你在此多嘴饶舌!即便今日女公子要将你打发回乡,即便将你发卖,也由不得你来置喙。”
刘氏款步上前,全然不理会张氏那难看的脸色,“此事不急,我带来的几个婢子中,先挑选合适的来用。老家君身边的伶俐婢子,老家君已把人拨到了婠奴的院子。用熟手,总比那些不知底细的奴才更让人放心。来人,去把坞噽和子夫叫来,让她们以后伺候婠奴。这两个婢子也是我身边的,做事从未有过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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