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宸殿巍峨壮阔,门前是长长的台阶,中间白玉壁上刻着两条戏珠的游龙,这条路只有皇帝能走,旁人只能走两侧的台阶。
凤禾跟着皇后入内觐见,行礼参拜。
惠帝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穿着一身龙袍,长相实在算不上好看,鼻宽唇厚,一双眼睛小而精明,下眼袋很深,身材臃肿,他明明只比皇后年长六岁,却不如皇后保养得宜,已经露出老态,看起来竟像比皇后大了两旬。
殿内还站着两名男子。
一名男子手持折扇,长身玉立,五官清朗,身穿雪缎官袍,明明站在凡间大殿里,却有一股超凡脱俗之感。
他唤皇后‘姨母’,皇后唤他‘阿止’,如果凤禾猜的没错,他应该就是皇后的外甥郗行止。
在来时的马车上宁芷姚跟她提起过此人,他是宁芷姚的表弟,是她另一位姑母的儿子,据闻此人才华横溢,是大彧最年轻的状元郎,不难猜到这位郗公子的母亲也必然是一位美人,宁芷姚有一点说的没错,宁家姑娘当真是个个长相出挑。
另一名男子就是凌见彻,凌见彻一身玄衣,身姿高挑,眉目俊朗,周身自有一股磊落清冽的气质。
两人一个芝兰玉树,一个英姿勃发,如果郗行止是润物无声的清风,凌见彻就是草原上凛然的烈风,两人站在一起,如日月交相辉映,映得整个大殿都明亮了几分。
惠帝让皇后落座,关切了两句,抬头看向凤禾,随口道:“王女,朕听说你昨夜住在凌府,凌府上下招待的可好?”
“回陛下,凌府上下待客热情,小女住的很舒心。”
“那就好,你以后且在京城安心住下。”惠帝思索道:“朕近日公事繁忙,你先在凌家暂居几日,过几日再给你安排住处。”
“是。”凤禾明白,惠帝的态度就是众人的态度,惠帝如此慢怠,旁人只会更不把她当回事,以后在京城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
惠帝顿了顿,沉声开口:“你沿路遇刺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朕一定会派人彻查此事,给你一个交代。”
凤禾心中并不指望惠帝能派人认真彻查,但依旧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多谢陛下。”
惠帝点点头,转头看向凌见彻,“少凛,你不是抓了一名黑衣人么,可有审问出结果?”
凌见彻出列,“回陛下,那名黑衣人已经死了。”
凤禾抬头看向凌见彻,目露讶然,昨夜凌见彻把那名黑衣人五花大绑,连自尽的机会都没给,就将那人堵住嘴直接送去大理寺,怎么会死了?
黑衣人既然无法自尽,那就只能是有人杀他灭口,是什么人能潜进大理寺杀人?
凤禾心思百转千回,第一次意识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如此强大,心中一凛。
惠帝坐直身体,问出凤禾心中的疑惑,“怎么会死了?”
“臣也觉得很奇怪,说是……”凌见彻笑了一下,眼底藏着几分讥讽,“吃馒头噎死的。”
这死因实在荒唐。
惠帝怒拍桌子,“彻查,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
凤禾看出惠帝态度敷衍,并没有真的动怒,毕竟她是死是活其实没有什么要紧。
惠帝语气沉沉,忽然问:“王女,你可有怀疑对象?”
凤禾皱了皱眉,此事实在是蹊跷,有人能在大理寺里杀人于无形,可见是手有通天之能,很有可能是身居高位之人。
凤禾张口欲言,想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目光扫过凌见彻,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凌见彻那句‘太聪明的人在皇城可活不长’。
她顿了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垂着眸子说:“小女无足轻重,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是何人想要杀害小女,既然如此,小女斗胆猜测,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刻意破坏大彧和郯阴的邦交?”
她心里清楚答案是根本不可能。
她不过是一个渺小的质女,若是死在路上,郯阴只会再换一个质子过来,根本不会影响邦交,换句话说,郯阴如果会为了她跟大彧发起战事,就不会把她千里迢迢送来做质女。
如果想破坏邦交,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惠帝露出深以为然的模样,点了点头,“王女说的有道理。”
凤禾一愣,惠帝竟然说她说的有道理?
其中利害她尚且明白,惠帝会不明白么。
惠帝是随便敷衍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质女,还是刚才是有意试探?
凤禾心里发寒,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抬头时不经意撞上凌见彻含着三分笑意的眸。
凌见彻的眼睛很好看,乌黑明亮,凌厉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好像做什么都漫不经心,只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却显得格外专注深邃。
“王女此行辛苦,今日朕特地设宴为你接风洗尘。”惠帝话锋一转,看向皇后道:“今日是皇后的生辰,皇后不喜铺张,向来不让大家给她大肆庆祝,今日正好一起乐一乐。”
难怪……
凤禾心想,她之前还暗暗诧异,惠帝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小小质女而大摆宴席,原来今日是皇后的生辰。
皇后不喜欢铺张,他们便打着她的名号来举办这场宴席,实际上都是来恭维皇后的罢了。
皇后望向凤禾,笑道:“今日官家女眷都会过来,其中不乏跟你同龄的小姑娘,你可以多跟她们聊聊。”
凤禾看着皇后关切的目光,露出两份真诚笑意,“是。”
皇后看向郗行止,语气亲厚说:“今日宴席热闹,你也过去坐坐,年纪轻轻不要总闷在大理寺,要多出来走动。”
郗行止拱手,嗓音清冷,“若大理寺没有要事,外甥一定过去。”
皇后笑了笑,转头望向凌见彻,弯唇道:“少凛就不用本宫多说了,这样的场合必然少不了你。”
凌见彻露出笑容,“还是娘娘了解臣。”
帝后一齐笑了起来,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凤禾默默看着皇后,皇后面容慈和,性子看起来不争不抢,却是面面俱到,三言两语就把在场人都顾及到了,谁也不会觉得轻慢,甚至都觉得有几分亲厚,难怪她能坐到后宫主位。
皇后仿若不经意的轻咳了两声,转头看向惠帝,“陛下,那臣妾就告退了。”
惠帝看了一眼皇后身上单薄的衣裙,目露关切,吩咐身侧的太监,“今个风大,把朕的大氅给皇后披上。”
皇后站起身,笑容盈盈的谢恩。
凤禾眸色微动,忽然想起皇后临出门前宫女递上的那件披风。
……
看来,即使湘妃再得宠,也难以越过皇后去。
众人一起退出大殿。
白玉石阶上,凌见彻与郗行止目送着皇后和凤禾离去。
凌见彻轻轻眯了下眼睛,不紧不慢地开口:“郗大人,我把人活蹦乱跳的送进大理寺,怎么就那么轻易死了?”
郗行止摇着折扇,“凌大人,那名黑衣人被送入大理寺后,一切都是按大理寺规章行事,你若有什么不满,自可去查。”
“查自然是要查的,至于查不查得出来,可就由不得我了。”
郗行止合上折扇,抬头看他,“也未必由得了我。”
两人对视一眼,转身各自离去。
郗行止的手下跟在身后,不忿道:“这位凌三公子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无礼,大理寺行事何用他金吾卫来管?”
郗行止大步往前走,眼中带着几分肃杀,“查!犯人送到大理寺后接触过的人、用过的吃食全都查一遍!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把手伸到了大理寺来!”
手下一怔,赶紧跟上他的脚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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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华殿位于皇宫正北方向,四周环绕着凉亭水榭,处处雕梁画栋,是宫里举办宴席的好去处,人还未走至近前,远远就能听到丝竹声传来。
凤禾抬眸眺望,贝阙珠宫,碧瓦飞甍,左边的凉亭里坐着一群年轻公子,正在围着石桌下棋,右边的凉亭里坐着一群争奇斗艳的贵女,其中一名女子正在弹琵琶,画着壁画的游廊下有几个状元郎和探花郎在斗诗,繁花锦簇的花园中几名幼女正在扑蝶,妃嫔和上了年纪的女眷们则聚在一起品茶。
宫女端着食盘,婀婀娜娜的从月门穿过来,个个身姿纤纤,游走在各处送吃食,瓜果糕点花样繁多,太监们忙前忙后,迎来送往,全都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假山高高叠叠,悠悠流水从上淌下,带来哗哗流水声,湖泊清澈见底,肥硕的锦鲤自在的游来游去。
恍然一看,仿佛误入了仙境。
青古站在凤禾身后,吃惊的张大嘴巴,已经被眼前的繁华景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郯阴每次有宴席顶多就是在草原上坐着饮酒吃肉,能有歌舞助兴就不错了,哪有眼前这般奢靡之景,简直是人间极乐。
皇后的步撵抵达,众人皆聚过来跪拜,乌泱泱跪了一地。
几位妃嫔看到皇后身上披着绣着龙纹的黄色大氅,眼中闪过浓浓的妒忌和羡慕。
湘妃攥紧手里的绣帕,暗暗咬了咬牙,忽然觉得身上的狐裘有些沉。
皇后轻轻瞥了湘妃一眼,目不斜视的走进大殿,扶着琴嬷嬷的手,仪态优雅的在上首坐下。
她弯起唇角,雍容华贵的说:“都起来吧。”
这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一生繁华,住在金玉堆砌的宫殿里,受万人景仰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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