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香炉轻烟袅袅,透着淡淡安神气息,然林枫呼吸愈发急促,额上汗水濡湿鬓发,贴在苍白面颊上,整个人仿佛风中飘摇的枯叶,随时可能从灵萍怀中滑落。
他将脸深埋入灵萍胸前,缩成一团,喉中传出一丝极低的哽咽,唇瓣颤抖着,却一声痛也不肯喊出。
银针一枚枚刺入,合璧、关元、石门、气冲、横骨……每一处皆关乎气机之稳与胎元之系,针锋入肉,剧痛如火灼筋骨。
林枫身子剧烈颤动,背脊因紧绷而隐隐起伏,每一针落下,都好似剜去一缕神魂。他全身几乎湿透,里衣贴着肌肤,如同被冰水浸过。
灵萍的衣袍亦早被雨水浸透,却连眉都未蹙一分,只俯下身,将他的头轻轻搂进怀中,低声细语,一遍又一遍唤着他的名字:“阿枫……阿枫……莫怕……”
她的声音柔软却坚定,唇角贴着林枫耳畔,试图用尽所有温柔与他分担那无言的苦痛。
灵萍眼角已泛潮意,却强自不落泪,缓缓揉抚着林枫脊背,似想将他全身的颤抖都引入自己掌心。
夜色渐深,银针如林,在榻前闪着幽光,林枫始终咬牙未吭一声,只是唇色愈发浅淡,指节早已绷得削玉一般。
一个时辰后,杏一方才缓缓起身,抹去额上汗珠,一一取针,逐枚置于药盘。她手法极轻,仿佛怕扰碎林枫最后的神思。
银针拔出之际,林枫身子又是一颤,却已虚弱至极,连呻吟都发不出来。
而那针叩入银碟的清响,竟好似敲击在灵萍心头。
杏一手指再搭上林枫腕间,触脉片刻,眉心微皱,声音低沉却稳重地回禀:“落红暂止,胎息仍弱。殿下外邪入体,心神剧荡,内息已乱,阴寒肆虐,恐致寒症加重,咳喘发作。”
灵萍心头大痛,连呼吸都凝滞了。
她轻轻拥着林枫,一手托住他的后腰,另一手覆上他仍略显紧绷的小腹,像护着一枝风中弱柳。
林枫虚软无力地蜷缩在灵萍怀中,脸色惨白,双眼半阖,睫毛颤动如蝶翅,唇瓣干裂,稍稍张开,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还在微微战栗。
他连声闷咳,喉间发出哑哑的喘息,胸口起伏不定,似有千钧重压。
林枫浑身不住发寒,连抱着他的灵萍都能感受到温度正一点一点流逝,冷汗层层浸出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将贴身的里衣濡湿透彻。
小腹深处的钝痛仍未完全散去,他一只手始终半扶在那处,指节泛白,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又慢慢松开,反复数次,仿佛在某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挣扎着。
灵萍心痛如绞,却依旧强作镇定,俯身轻轻细密吻去林枫额上的冷汗,几近哽咽地低唤着:“阿枫……阿枫……”
每一声都饱含着她的疼惜与懊悔,像一枚枚羽毛,轻拍在他耳畔。
杏一端来新熬好的安胎汤药,药香苦涩,雾气袅袅。她扶榻而跪,轻声提醒:“陛下,药趁热,宜早服。”
灵萍接过汤盏,嘴角微抿,舀起一匙,吹了吹,喂至林枫唇边。
林枫勉力睁眼,闻到药香,胃中涌起阵阵呕意,下意识地侧头欲避。
灵萍连忙一手抚他心口,一手捧住他脸。林枫闭了闭眼,终是缓缓启唇。
那一口药汁入喉,似炎流灼烧而下,他身子轻颤,冷汗愈出愈急,眉头陡然紧蹙,喉间闷出一声咳,双唇微微战栗,却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灵萍目光一瞬不瞬,见林枫痛楚之状,眼眶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她随他每喝下一口,便温声安抚着,轻拍后背,顺气调息。
半盏汤药入腹,虽勉强压下逆气,但林枫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惨淡,汗意未退,渐渐撑不住,轻轻侧过头,伏在灵萍臂弯中,轻喘连连,眸中水光氤氲。
灵萍盘膝而坐,将他半倚搂入怀中,缓缓运起先天阴焏,掌心覆在林枫尚显平坦的小腹之上。
她眉尖紧蹙,以心御气,循息导引,不敢有分毫差错。纯阴真气如涓涓细流自劳宫穴一点点渡入林枫气海,缓而不绝,温和沉稳。
真气所过之处,如春霖润泽,悄然在他体内游走,梳理寒滞郁结,渐渐浸润脏腑与经络,细丝般缠绕稳固着那紊乱不定的胎元,一点点安抚着他腹中本就漂浮不定、宛如风中残烛的胎息。
林枫连日虚羸,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衣衫紧贴肌肤,此刻他似觉腹中稍稍舒缓,面色苍白中隐现淡淡红晕,眉峰略蹙,微微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
灵萍这才放松了气息,依照杏一所授关窍,指腹轻柔地推拿林枫腰间命门、带脉等数处要穴,又寻到他两胁之下、背脊侧旁、气海之下等诸保胎穴道,一一点按。
“殿下腰俞穴需用透骨劲,三浅一深。”杏一话音未落,她已并起二指抵上林枫后腰,指腹触及的肌肤冷如寒玉,皮下筋肉却绷得铁硬,随着推揉寸寸化开,竟似春雪消融般渗出细密冷汗。
灵萍动作极轻,指尖虽仍有微微颤抖,然指腹滚热、指力温柔而不失沉稳,既不惊扰胎息,又能助他行气调和。
她每推按一处穴位,林枫便轻轻颤抖一下,眉头紧蹙,喉中时有低微喘息。他身子太虚,稍受触动气机即浮动,胸口郁闷不止。
不过渐渐地,林枫皱起的眉心稍稍打开,蜷曲的双腿略微舒展,小腹中的钝痛潮水般缓缓退去,而那片始终紧绷如弓弦的肌肉也松弛下来。
灵萍看着他唇角泛起的一抹微不可察的安宁,心头微微一轻。
杏一再次探脉,指尖轻搭在林枫脉门上,凝神片刻,面色稍缓,低声禀道:“胎息暂稳。然殿下寒邪仍在,脉象浮紧,若再起热,便极为凶险。殿下需静养数日,不可再动气劳神。”
灵萍刚松开的心弦再度绷得更紧。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伸手将林枫轻轻拥入怀中,任他靠在自己心口。
林枫神志渐沉,气息短促,胸膛一起一伏,口中不时传出一阵阵细弱的咳声。他蜷缩着身子,额角抵在灵萍肩窝里,面色仍是惨白,唇瓣因脱力微张,指尖轻颤,终缓缓陷入沉眠。
烛火燃尽三分,密室一片静谧,灵萍却一刻也不敢合眼,半靠在榻上坐着,一遍遍为林枫拭汗,把手炉移得更近些,又用锦被和披风将他和自己一并裹住,把林枫护得更紧些。
她伸手轻抚他额头,怀中人身上依旧带着寒意,灼热与冰凉交缠,不由心下不安。
灵萍守着林枫,仿佛守着一株摇曳在风雪中的花苗,稍有疏忽便被催折。
夜色深沉,宫灯昏黄,火光燃至烛尾,微微一闪。
灵萍正靠在榻上小憩,忽觉怀中人轻轻发颤。
她心下一惊,立刻低头察看,果见林枫面颊泛起更加不自然的潮红,双眉紧蹙,额角冷汗滚滚而下。
他睫毛微颤,双目半启,似睁不睁,眼神茫然迷离,将醒非醒。
“阿枫……”灵萍轻声唤道,语中满是惊慌。
林枫口中逸出细细喘息,手缓缓抬起,虚虚无力地抵在心口,似欲压住胸间咳意,仿佛怕惊扰她。
他身子却已因压抑而微微颤抖,如一片飘摇的落叶,哪怕再多一缕风,便要吹散魂魄。
灵萍连忙伸掌替林枫揉按心口穴位,试图缓解那阵上涌的烦闷。他却像被她触惊一般,身体陡然一抖,指尖竟如轻震的弓弦,收缩着按住心口,神色更显痛楚。
“阿枫,是萍儿,”灵萍见林枫如此,心痛难忍,忙将他重新揽入怀中,语气轻柔而坚定:“萍儿在,莫怕……”可她方触及他身子,便不由一震,掌下肌肤竟热如火灼,又探向他腕间,脉象愈发躁急。
林枫烧得通体滚烫,眼神涣散,双颊酡红得几近艳色,唇瓣干裂微张,气息紊乱,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似擂鼓。
灵萍心头大骇,立刻运气为他行气散热,纯阴真气缓缓流入林枫体内,细细疏导,他呼吸略为平稳些,却仍断续不齐。
林枫神志已然恍惚,眼中一片雾色朦胧,喉中滚出一声细弱的咳音,仿佛胸腔中撕扯开一道罅隙。
他迷迷糊糊地望着灵萍,目光中带着几分未脱的惊惶与混沌,忽而虚虚地抬起手,指尖因高热而颤栗迟缓,如隔万重风雪才触到她。
林枫动作极轻地抚上灵萍下颌,仿佛在怕她突然不见一般,纤指拢住她脸颊不放。
他哽咽出声,一声低泣,几不可闻,却好似击穿灵萍心壁。
“萍儿……”林枫眸中水光氤氲,眼神迷茫中带着怔忡,唇齿稍启,喃喃细语:“怎么……吐血了……身上……是不是……好痛……”
声音低哑至极,尾音微颤,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幼兽从极远极远处传来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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