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却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刚被茶水烫坏了。
她眯起眼睛,双手环胸,像在打量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对方神情坦坦荡荡。
“行啊,夸就夸。”她倚着椅背,扬起一抹假兮兮的笑,“您送茶的姿势可真是优雅,一看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以后茶水的事就交给你了,助理小哥~”
苏却说完,还在内心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但下一秒,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江津屿笑了。
不是那种嘴角一挑的轻笑,而是低头轻抿的弧度,笑意缓缓溢上眼角。
他垂眸的瞬间,睫毛如一场细雨,落在檐下,悄无声息。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水呢?”
江津屿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刻的恍惚,苏却如梦初醒,只见他的手在她眼下晃。
“什么水?”
“我的水。”他微微侧头,用眼神朝茶水台示意,“刚才的水被你抢走了,还没喝一口。”
苏却哽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你不会自己倒?”
“你刚刚做的得不是挺好的,”江津屿轻描淡写,“你再示范一遍给我看看。”
“……”
人不要脸,真是天下无敌。
她抿着唇起身,快步走到茶水台,开始倒菜。
她执壶的手沉稳,热水冲入壶中,氤氲的水汽缓缓升起,弥散在空气中,似一缕袅袅的烟。
江津屿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兴味。
她安静的时候,意外地好看。
不再像一只炸毛又聒噪的惊雀,更像一尾灵动的鱼,穿行在清泉中。
水声停了,苏却端起茶杯,直接递到他手里,目光凶巴巴的。
“给你。”
“手抖什么?”
“……”
“没抖!”
她气鼓鼓地把水杯重重一塞,扭头坐回沙发。
江津屿垂眼看着手里的茶,指腹在杯沿上轻轻一滑,看似不经意,但视线却从杯沿移到了苏却身上。
“还挺听话。”
采访结束,史北鲲站起身,送她们到楼下。
“谢谢史总接受我们的访谈,回去我一定会好好整理的。”丁溯薇小心翼翼地道谢,语气里透着认真和小心,甚至还深深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那我就等丁同学的大作了,”史北鲲笑着拍拍手,语气随和,“我安排车送你们回学校。”
“谢谢史总好意,我就不用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苏却身上。
史北鲲一愣,以为她是客气:“不麻烦的,正好顺路。”
“我是真不客气,”苏却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和人约了二手交易,在这附近见面,回头我自己回去就行。”
史北鲲便没再坚持,目送她们离开。
会议室内,门一关上,史北鲲顿时憋不住了。
“不错啊,江少,刚刚和小姑娘玩得挺开心嘛!”
他撑着沙发靠背,肩膀一抖一抖的,这回是真忍不住了。
虽然他专注于采访,但茶水台附近的一举一动,他的耳朵可没放松过。
“从我认识你开始,还从没见你给谁倒过茶。可今天——”
“你话多了。”
江津屿轻飘飘丢下一句,手一抬,松了松袖口。
“这茶不是我倒的。”
史北鲲的笑声卡住了。
回过神一想,确实,茶是苏却泡的,江津屿只是送了过来。
这家伙,真是时刻不让自己吃亏。
可笑归笑,史北鲲心里多少有点奇怪。江津屿明明有一百种方法让她知难而退,但他却一声不吭,任由这出“误会大戏”演到最后。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对了,你不是让我找回高凌鸥的那粒签名球吗?”江津屿转过头来,“那球,就在她手里。”
“啊?”史北鲲脸色一变,猛地想起苏却刚说要去二手交易,“完了!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没必要。”
江津屿立起身子,走到落地窗前。
从这个高度望下去,整个燕北都在脚下。午后的阳光正好,映得整座城市金碧辉煌,像是一双不甘示弱的眼睛。
“高凌鸥需要的,不过是‘我没丢签名球’这个事实罢了。”
“至于是不是那天送的球,并不重要。”
史北鲲顿时明白过来。
江津屿只要再找个球让高凌鸥签名,然后发个照片到网上。这样一来,二手网站上那个球自然会被人当作赝品——毕竟,“真品”不是还在江少手里吗?
对圈子里的人来说,江津屿对高凌鸥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粒球,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他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秘书放下一份牛皮纸封装的报告,低着头快步退出。
原本轻快的空气忽地凝结起来,黏在皮肤上,沉重得令人不敢呼吸。
史北鲲低头望着那份报告,喉结滚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就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从里面爬出来的东西,没人能轻松收回去。
——尤其是江津屿。
“老江——”
“打开。”
牛皮纸被猛地撕开。
江津屿抽出报告,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报告每一页都井井有条,数据、图表、工程师的分析,如手术台上一层层剥开的肌理,每一层都纤毫毕现。
一页。两页。三页。
江津屿的手指忽然一顿,停在了报告的某一页上。
“怎么了?”史北鲲皱眉,探头看过去。
江津屿微微倾斜报告,露出一段清晰的标注:
[异常情况:事故车辆内发现X325-L零件。]
“……不可能吧。”史北鲲脸色变了。
“这个零件不是早就销毁了?怎么会装到你哥的车上?”
X325-L,这玩意史北鲲再熟悉不过了。
它是整个汽车转向系统的核心零部件之一,原本被视作无懈可击的“安全核心”,但那年却曝出大批零件有批次缺陷,事故率上升至4.1%。
各大品牌厂商火速进行全球召回,工厂封停,那场大规模的“零件门”风波差点让行业巨头元气大伤。
可X325-L不是特定批次召回。
它是全批次召回,直接销毁。
不留一颗。
而且江家的车用的是军方特供系统,零件每月接受军区的封闭排查,车上的每一颗螺丝都有备案。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多余的零件”,都无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江家的车里。
“内鬼。”史北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家,出内鬼了。
“查。”
江津屿的声音落下,像一根线拽住了整个空间的气流,往下猛拽。
“从零件厂到整车调配,所有节点的负责人、跟单员、巡检员,一个一个查。”
“查到谁,谁就得死。”
五年前的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戳在记忆的深处。
——那辆黑色SUV失控撞向对面车道,迎面与卡车相撞。金属外壳像个被挤瘪的易拉罐,车身翻滚两圈,停在护坡边,碎裂的挡风玻璃反射出苍白的天光。
而车里的人——
江津恒,江家长子,兄长,父亲心中唯一的“完美继承人”,母亲口中“最孝顺的儿子”。
死了。
史北鲲的脊背贴在椅子上,忽然觉得有点冷。
江津屿站在窗边,侧脸平静如初。
他安静的时候,像极了一口深潭,风吹不动,水面无波。
但是史北鲲知道,那潭底有东西在动。
宛若漩涡。
-
旋转的勺子停了。
苏却将勺子从咖啡杯里抽出,不耐烦地甩到到杯垫上。杯底的咖啡早就凉了,泛出一种中药般的涩味。
屏幕上那个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你还有5分钟,再不来我就走了。
对面那个买家头像灰着,消息状态停留在“已读”上。
拖延、迟到、已读不回。
这种最后放鸽子的客户,苏却见得多了。
她把手机啪地往桌上一放,拿起外套披在身上,站起来准备走。
“你是‘Queen Su’?”
一道带着点不确定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苏却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眼神闪躲着抬了抬头。
“对,等了你一个小时了。怎么,你活得和我不在一个时区?”苏却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呛道。
“手机出了点毛病,耽误了。”男人的声音闷在帽子下面,“我可以先看看球吗?”
苏却本想走,但既然人都来了,就这么放弃交易倒白白浪费她之前的等待。她从包里掏出黑色丝绒袋,取出那颗高尔夫球,啪一声放在桌上。
男人的目光微微一闪,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球。
他戴着一双薄薄的黑手套,像个职业评估师一样仔细检查。
“这真是高凌鸥的亲笔签名?”
“爱信信,不信拉倒。”苏却双手抱胸,甚至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废话。
男人倒没有被她这态度气到,手指轻轻摩挲着球面的烫金印,“这颗球你从哪来的?看起来像私人收藏品。”
“你到底买不买?”苏却脸色一沉,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先前是谁看到照片后就激动得约我立刻交易,现在见面了你跟我查这查那,球从哪里来的关你什么事?你是警察?”
“急什么,我就随便问问。”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球,“万一是假签名呢?”
“签名都认不出来还买什么球?”苏却不耐烦地伸手要拿回球,“这笔交易不做了——”
“别别别,我买!”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离谱,手指像钢钳一样死死扣着她的骨头。
危险感从手腕蔓延上来。
“你先给我放手。”她挣了挣手,眼角同时瞥向咖啡厅的监控摄像头。
“抱歉抱歉,激动了。”男人笑着松开手,像是怕吓到她。但她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一圈红印子。
“我今天手机有点问题,我取现金给你。”男人指了指外面街角的BOC标志,“银行就在对面。”
苏却侧头看了一眼,的确有个银行标志,阳光打在玻璃幕墙上,反着一片白光。
这条路行人不多,但终归是大路,光天化日之下她还真不信他敢做什么。
苏却内心掂量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两人刚过马路,苏却才看清银行的卷闸门早已拉下。这间中国银行立在街角,正门对着大街,拐角处连着一条小巷。巷口的阴影压在地上,黑得看不见底,只有“ATM”字样的招牌亮着一抹惨白的光。
“你取钱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却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没动。
“你过来。”
这话听着不对劲,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她想转身走,但已经迟了——
下一秒,男人猛地转身,一把扯住她的包就跑。
“喂——!!”
包带勒进手腕,巨大的冲力将她扯倒在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钻心。
苏却顾不上疼,单手一撑就追了上去。
多亏了在美国高中网球队的训练,她的启动速度比很多人都快,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前面突然撞上死胡同,她刚觉得有戏,男人却猛地转身,袖口滑出一截刀片。
“再追我捅死你!”刀锋在暗处显得格外亮。
“就这么点钱,你至于整这出?”
她没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目光不含一丝怯意。
男人并不理她的激将法,挥舞着刀片往巷口退。脚下突然绊到什么,一个踉跄,苏却盯准这个时机扑上去抢包。
两人一扯一拽,力气相差太大,男人狠命一拽,苏却整个人被拽得撞上了墙。
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疼得她眼前一片发白,冷汗瞬间冒出来。
男人见她失了力气,冷笑着握刀逼近。
“你再硬气啊?再硬——”
尾音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男人的身体像一只折断的铁架子被甩进了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随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只手揪住他的风衣帽,将他像提一只死狗一样地拎了起来。
“你很能耐啊。”
低沉的声音从巷道尽头传来,声音冷到发白,像冬天敲在青石上的一滴水。
苏却的脑袋靠在墙上,眼前还有一片白光在晃,但她还是看清了他。
是江津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