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边的黎巫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然而三个大活人就在身旁说话,感不感兴趣他也听了个七八分,从而也知道了这个自称长瑶的男人是轩和年少的时候便认识的好友,自轩和称帝之后,两人便没怎么见过面了,然而也偶尔互通书信,友情并未因为久别而减淡。
“先生,父皇说您去过很多地方,还到过海外,是真的?”小孩子的问题总是很多的,虽然对这位新认识的老师还有些陌生,但是不妨碍小皇子对宫外世界的向往,而这位父皇口中的高人可是到过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机会去的所在,小皇子也不拉着天子撒娇了,而是缠着那仙风道骨的男子开始追问。
那人看似清冷孤高,对天子的态度也未必多敬畏,对小孩子却是出奇地耐心,对小皇子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问题一个个回答了过去。
就在黎巫走神之时,他的视线却突然和那人交汇,虽然隔着面具,黎巫也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黎巫一怔,瞬间醒悟了过来。
他就说这人看起来熟悉!
这一刻,他突然警醒了起来,久别多年的好友,突然出现,成为小皇子的老师,与天子触手可及,此人大有问题。
防范于未然总是没有错的,黎巫不动声色地观察这这个不知道才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
“阿黎怎么不说话?”一直专注于逗弄小儿子的轩和帝竟然注意到了面色突然变得凝重许多的少年。
“臣……”黎巫正要开口,却有人捷足先登了。
“在下见这位黎小公子气色欠佳,像是有旧伤未愈,不知是也不是?”白衣男子的声音说不上多么磁性,但清清冷冷地,也是令人精神一振。
轩和点点头,他与长瑶相识多年,对朋友的医术当然深信不疑,黎巫在雪原受了伤的事情他早就从提前回来的人口中得知,但黎巫向来要强,哪怕受了重伤也不见得愿意在人前示弱,轩和也不愿下他的面子,虽然暗地里已差人往两仪司送了不少灵丹妙药。
“阿黎受伤了?”小皇子抓紧了黎巫的袖子,小脸上写满了关切。
“已经无碍。”黎巫安慰地按着他的手,对那白衣男子应道,“多谢关心,我的伤自己心中有数。”
他的语气算不上多么尊重,但也让人抓不到错处。
轩和有些诧异地看了黎巫一眼,这孩子平时虽然为人处世冷淡了一些,但也鲜少像这样带着几分敌意,他应该与长瑶素昧平生才对。
长瑶但笑不语,对黎巫的态度倒是并未介怀的样子。
“在下这里有几颗丹药,虽然比不上宫中灵丹,倒也有些促进伤口愈合回复精神的效用,小公子不妨试一试。”
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就这样慷慨赠药,而且对方的态度算不上和气,这样看来这长瑶岂止不记仇,简直可以称得上圣父了。
黎巫下意识就想要拒绝,然而小皇子却在这时候抱住了他的手,巴巴地望着他;“阿黎,你就收下吧。”
显然小皇子将黎巫受伤的缘由归于是为了给自己找药,此刻心里愧疚不已,恨不得黎巫能马上康复。
而黎巫向来是不愿让小孩失望的,他伸手便去接长瑶递过来的药瓶,正要道谢之时,却在无意间嗅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这使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过也很快便回过神来,将药瓶接过,道了句谢。
长瑶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这令黎巫有些别扭地移开了视线,不再盯着他看。
小皇子大病初愈,身体尚且虚弱,没多久,轩和帝便先让黎巫带着他回东宫去了,留下长瑶继续交谈。
“小皇子天真烂漫,灵气逼人,是江山社稷之福。”长瑶目送两人离去,对轩和说道。
轩和苦笑一下;“若是真如阿瑶所言,寡人自然欣慰,可信乐这孩子自小多病多灾,不是个省心的,若非有寡人,还有黎巫那孩子,又如何长到这么大。”
信乐便是小皇子的名字。
“长瑶也觉得小皇子对黎小公子很是倾慕。”
“信乐自小没有母亲,黎巫陪伴他多年,在信乐心里,长瑶就是他的亲人。”轩和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离你我二人在望江楼上初会已经过去十多年,而我在宫门口第一次遇到那孩子也已经过去将近七年,信乐也这么大了,这么些年的朝堂生活,我自觉自己白发都生出不少,而阿瑶你却是还当初的那个样子,丝毫未变。”
“未变的只是皮囊,长瑶这些年云游四方,经历太多,内心也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长瑶。”
“这已经足够令人羡慕了。”轩和点头淡笑道,“自古多少圣人先帝求仙问道,追逐长生不死的仙丹妙药,却都是徒劳无功,能像长瑶这样十几年如一日,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陛下也这么想?”长瑶转身定定地看着轩和。
“不,”轩和看了他一眼,说道,“寡人所求,不过国泰民安,还有身边人的安康幸福。”
长瑶微微颔首,也不知是不是认可轩和的话,两人又畅聊了许久,轩和才命人将长瑶引去了早已安排好的居所。
黎巫从小皇子那里告退回来,便径直回了两仪司,他没有自己的住所,卫柏雅给他在两仪司收拾出了一处僻静院落,安排了两个下人照顾他的起居,那两人得了卫柏雅的令,对黎巫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哪怕他离家多日,整个居所依然一尘不染,看起来便是时常除尘。
此时已经黄昏,院落里两个下人正在打扫落叶,见黎巫回来,停下手中的杂事向他躬身行礼,随后无声地离开了院子,这位黎小公子喜静是众所周知的,若非小公子召唤,他们也从不擅自进入他的房间。
等黎巫进了屋子之后,这处僻静的小院子就只剩下了他一人,却也不止他一人。
两道影子从他的身后无声地闪现,齐齐在他身后跪了下来;“属下参见少主。”
黎巫回头看着这两个戴着古怪面具的黑衣人,他的表情依旧冷淡,看不出一点惊讶,也看不出居高临下的凌人气势;“来时可有叫人发现你们的行踪?”
“两仪司高手众多,属下不敢掉以轻心,并没有人发现。”其中一个黑衣人压着声音应道。
这两人跟随黎巫不少时日,他自然知道他们的实力,所以也不再多问,而是自顾自走到了窗边的案几后坐下,开始处理卫柏雅给他送来的公文。
黎巫在两仪司一直身居闲职,除非是非常紧要的任务,才会轮到他出手,而这些重要的公文,他对屋中两个与两仪司并无干系的外人毫不隐瞒,而那两人也对这些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关心,只是低垂着视线,表现出极为恭敬的模样。
“……”过了许久,黎巫搁下手中的笔,看似平静的眼中闪过一点不耐,“他让你们传什么话了。”
“穆老说少主这些年从中原传回去的消息,为我们的重振大业提供了不少助力,希望少主若有时间能回族中看看,穆老和神女都很想念你。”
说话的黑衣人不懂声色地注意着黎巫的表情,发现在自己提到神女的时候对方的表情有了一点犹豫,他心下有了分明。
“属下临走时,神女特地嘱咐属下给少主带一句话……”他顿了一下,说道,“山中的素兰就快开了,少主可还记得临走时她给您的那个香袋?”
黎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两个黑衣人达到自己的目的,将要退下之时,其中一人突然回身,对黎巫说道;“属下疏忽,穆老还交待属下一句话……”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巫一眼;“希望少主对天子和皇储的事情不要太伤心,你终归还是巫族人,自古帝王多无情,虽然天子厚待少主,未必出自真心。”
他满意地看到少年的五指扣紧了案上的白纸,与另一人如鬼魅一般离去。
等到两人消失,屋中垂眸独坐的少年重新抬起头,露出一点讽刺的笑意,眼中并无半点波澜。
黎巫从袖子中取出一个东西,在案上放下,正是一个素色的香袋,上面还绣了一朵浅黄色的花,针脚有些粗糙,但也能看出其人的用心。
从他离开巫族来到京城已经过去数年,这香袋早已经没有了香气,但透过它,黎巫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段恍恍惚惚的时日,总有一个浅笑盈盈的蓝衣少女站在他的榻边。
“等你好转了,我带你去看看素兰花,现在正是素兰开得最美的时候,你睡了这么久应该忘记了素兰的模样吧?”她偏了偏头,眼中满是笑意,很是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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