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庄君

银月,墨影。

飞鞭撕空如裂帛,花叶飞旋,马蹄疾停。

红衣姑娘落在嘶鸣落蹄的骏马前,她抬头,隔着面具,看着马上的紫衣人:“听闻公子在兰泽小兰阙捡得一枚杜蘅昭月的白玉佩,那枚玉佩乃我家公子随身携带心爱之物,还请公子好心送还,我家公子必当重谢。”

紫衣公子也戴着一张花式繁复半遮半掩的紫玉面具,露出的眼睛笑起时眼梢下弯,状似狐狸,他看着前面疏影错落间的红衣姑娘,打量着她,她戴着一副银箔面具,额角露着那只艳红的展翅欲飞的蝴蝶,大抵穿林越花而来,衣袖间还带着些许残花碎叶,手腕缠着护带,右手握着柄血色长鞭,腰间挂着些银色的的配饰,月影细碎,那银饰也细细碎碎地作闪作响。

紫衣人笑着笼了笼衣袖,不动声色将一抹盈盈玉光藏起来,道:“姑娘说的什么玉佩,在下不曾见过。”说着便要打马而行。

女子一个闪身站近两步,手中长鞭森然微颤。

紫衣人身后的护卫亮出了刀,雪亮的刃光横闪在她的面具上,她看着他,声音若冷雨泠泠:“公子贵气非凡,当懂得路不拾遗的道理,何故为了一块玉佩白白坏了品性名声。”

紫衣人轻轻笑了一声:“姑娘何以确定那玉佩就在我的身上?”

女子道:“公子身份贵重,若没有十足把握,小人岂敢追要!”

紫衣人“哦”了一声,挥手让侍从退远,自己从腰间摸出佩剑来,从袖中一块杜蘅昭月的白玉佩,挂在剑尖上,在女子面前晃了晃,剑柄处配饰的紫玉坠儿也跟着晃,“姑娘所说之物确实在在下这里,就不知姑娘有几分本事能拿的回去。”

女子不语,握紧了长鞭。

远处忽然风起,树浪翻滚而来。

一片沙沙声音中,血色长鞭毫无预兆地蛇舞而去,直卷他手中银剑。紫衣人眸光微动,腾身而起躲避。红戾长鞭不容片刻停顿,尾颤而来……

两人在林中一番追逐,血色长鞭闪如赤电,那长剑却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避开,剑柄上的玉佩摇摇晃晃,波荡着盈润的玉光,却始终无法被长鞭勾取。

女子踏树回身,眉眼透出认真和冷冽,挥鞭穷追不舍,紫衣人却像是玩儿够了,突然落在地上,长鞭飞练而来,他举剑去挡,红戾鞭趁机缠住剑柄吊着的玉佩。只是,鞭子缠过玉佩一圈后甩刺向紫衣人的面颊,他应急侧脸一躲,一根芒针恰好勾住面具的锦绳。女子拉回长鞭,听得清脆一声,紫玉面具从他的脸上剥落,恰落在脚底一块石头上摔成几片。

女子拿回玉佩,长鞭垂地,看着地上碎掉的面具微怔。

俊颜狐目的公子立剑身后,万分惋惜地看着地上的面具碎片:“在下不过与姑娘玩笑,姑娘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女子抬头看着他,强自镇定:“小人并非故意为之,但毕竟还是坏了公子的东西,如何赔偿,公子但说。”

紫衣人摇头惋惜:“紫晶玉价值倾城,这件面具更是由墨家传人亲手打造,天下只此一件……最要紧的是,”他狐狸眼压笑:“你还见了我的真容。”

女子握紧了玉佩和长鞭,“你要如何?”

紫衣人漫不经心地往前两步道:“金玉不过世俗之物,只是在下也很好奇,姑娘面具下的是怎样一副容颜罢了。”

女子道:“我坏了公子的东西,公子如何责罚定当无言,只是这一项,却原谅我不能依从公子。”

紫衣人微微摇头:“别的对在下来说都没有意思。”想到什么,他狐狸眼一笑,拿剑照面时映出他眼中的坏,他悠悠的道:“若是你家公子肯来为你求情,跟我低头陪个不是,说说软话儿,或许我也能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女子微怒道:“妄想!”

寂静深林响起马蹄声,不缓不急从夜雾浓处而来,清冷月光下,一男子策马行至女子身边,正是燕国世子宋祯。

他唤女子“叶枝”,女子走到他身边,眼中流露犯了错的羞愧挫败,和方才修罗赤蝶的模样判似两人,显出一点小姑娘的天真。

紫衣人眸色微动,看出了点儿意思,在宋桢看过来时,摸出个方才还说“天下只此一件”的紫玉面具戴在脸上。

宋桢一把将她拉上马,冷声向他道:“底下人年纪小不懂事,打坏了阁下的东西,实在抱歉。”手头一动,一枚杜蘅昭月的玉佩挂在他的剑柄上,“这枚玉佩亦是天下至宝,聊作赔罪,还望阁下大量,告辞。”说罢策马而去。

女子消失夜雾之时突然回头看了紫衣人一眼,辨不出是何情绪。

马蹄声在夜色里逐渐消散,松裴上了马,驱策往前,走到后面一辆车驾前停下,摘下紫晶面具,对马车里的人客气道:“不成想在这里遇见秦国的贵客,方才一点小事,拦了贵客的路,多有打扰了!”

修长的手掀开窗帘,坐在车里的男子俊眼清眉,温文尔雅,他偏头看过来,含笑道:“在下秦国庄襄,吴王有礼了。”

吴王细长的眼睛微微一转,他知道这个人,秦王的小叔叔,如今秦国的大将军,秦王将他十分看中,人称襄君,又尊称庄君。

吴国六月莲花盛会,遍请天下王侯贵胄,自是给秦国也递了帖子,但秦国与吴国一向不大交好,往年给秦国递贴,秦国都只是随便派个使臣前来意思一下,从未有真正的王室贵人来过,今年居然遣了庄襄过来,当真是稀客。

倘若不是他在荀国九落谷转了转,怕也难以请得动这位客人。

荀国啊,荀国是个用脚指头就能踩死的小国家,数十年夹缝求生存,靠着割地赔款艰难度日,国土越夹越小,现今他一整个国家还没他吴国都城云京大,荀国国君又迂腐又窝囊,一众儿子个个随他老子,只知吃喝玩乐寻欢作乐,国家大事是什么东西压根儿不知,更别提有什么危急存亡意识。那小国窝囊到霸占他一块儿地都不惜得找借口。

如今天下霸权相争,荀国这样的小国已经不多见了,他能苟延残喘至今,全仰仗于它微妙的地理位置,荀国唯一的用处,就是夹存在秦、吴、燕之间,做个调停界定。它的存在像是一道不成文的规定,让秦吴燕三国鼎立对峙近十年,维持着表面和睦而没有打起来。如今他吴国动了荀国,又是这么光明正大的抢占,坏了规矩,更破了彼此间的制衡,燕国与秦国焉能坐以待毙。尤其于秦而言,秦所吞并的黎、魏两地,与秦境并不挨着,都是从荀国借道,所以秦王绝不会允许吴燕占据此处,否则他这道,还怎么便宜地借呢?

这次吴国莲花会,不仅秦国来了个庄君,燕国也派了世子宋桢过来,□□还来了个太子殿下,可谓盛况空前,不知会有多少热闹!就是不知他吴国莲花台上的座位够不够使,茶水够不够分。他们会不会直接打起来,把他王宫给拆了……

吴王眼梢一弯,笑起来:“原是庄君,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风采动人啊!”夸了一番,又问他:“庄君可是要赶三日后风澜去往吴国的船?正好,我也准备坐那趟船过去,不如与庄君结伴,一同前往如何?”

庄与坐在车内,笑意清沉:“有吴王相伴,自是不胜欢喜。”

马车在寂静的夜下辘辘远去,隔了些距离的枝叶间,看够了热闹的景华冒出头来,旁边一个青衣小姑娘也冒出头来,发间粘着叶片儿,她松开屏敛的声息畅快呼吸了几次,偏过头同景华道:“太子殿下,还要继续跟吗?”

景华跳下树,铺开扇面儿扫去身上的尘叶,又替那青衣小姑娘也扫了扫发间的树叶,道:“走,跟他们去风澜。”

……

赶到风澜已是入夜了,景华和黎轻找了客栈住下。

黎轻把景华的行囊拿到他的房间,没接伙计送来的茶水,亲自去烧了一壶拿上来。

景华看她忙活,笑着问道:“你师父让你来保护我?他还有什么话跟我说吗?你几个师兄呢?”

黎轻给他倒了盏茶水,自己也喝了半盏,道:“太子殿子,我师父此前被秦王的狗腿追杀,吓坏了,说要在谷中闭关修养一段时日,让你不必为他担忧。我的师兄们都很忙,只有我有空,师父说你要去吴宫赴宴,让我过来保护你。殿下……”黎轻犹豫地看了景华两眼,景华示意她有话大胆的说,黎轻便大胆的问:“我们见的马车里那个是秦王的小叔叔?他长得真好看,秦王比他更好看吗?”

景华合起扇面儿轻敲了黎轻的额头:“秦王啊,跟他一样好看,不过呢,好看的向来都很危险,要当心。”

黎轻揉了揉额头,点了点头,“难怪师父要我过来,殿下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绝不让你像我师父一样丢人。”

景华笑了笑,看着她:“你过来是为了保护我啊,那我们得提前约定好,你不许偷偷给我惹事。”

黎轻心虚的眼睛乱瞟:“我能惹什么事啊……”

景华:“那天那个人你也看到了吧,他就是燕世子宋祯,我知道你跟他有仇,但现在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你和我去,要跟不认识他一样,不许拿你的乌月剑戳他知道吗?”

黎轻又惊又疑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仇?”

景华看着她:“我知道,你是黎国的小姑娘。”

黎轻握拳:“是我师父告诉你的么?”

景华理所当然:“对呀,你师父他什么都跟我说。”

黎轻没再说话,小姑娘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景华语气温和地说:“去睡吧,很晚了,明天还要赶路。”

黎轻出去关上了门,景华坐在一片寂静里,缓缓喝着茶,灯火微晃,有小片的阴影随着摇晃的烛光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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