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起了点风,从敞开的窗里吹进来,花瓣儿也乘着清风飘了进来,落在那轻软的袖子上,叫猫儿扑着玩儿。
“我猜这故事不会白白的说给我。”庄与含着笑,问景华:“殿下,你想我拿什么给你呢?”
景华移开目光,端起茶杯来喝茶,“先不说,等我给你讲完了这个故事,有个事想请你帮点忙。”
这庄与便纳罕了,太子殿下除了试探和算计他,还能让他帮什么忙,他来了兴趣,“也要看这故事值不值。”
景华给自己添了茶,起身,绕到庄与这里来,也给他添了茶,“你既然来打听这事儿,便是有所怀疑,这故事的结尾恰如你所猜测的那般,”他搁下茶壶,弯下腰,摸了把庄与怀里猫儿,抬眸时看他:“我给你补充后来发生的两件事。”他没坐回原位,挨着庄与坐在了他身旁,倚着身后的靠垫,缓缓道:“第一件事,芸苒给燕王服用的那种秘药,原是来自巫疆的一种蛊药。”
庄与神情一颤,看向景华:“巫疆蛊药?”景华颔首:“对,巫疆蛊药,药性极大,侵人心骨,非至亲之人的血引不得解,宋祯不惜割血救父,可燕王寻欢作乐太过,损伤精气根本,便是解了蛊毒,也再难如常人一般康健了。不过,便是不用那药,燕王这些年淫欢作乐,身子也败得差不多了。”庄与的思绪有些飘忽,景华以为他在想心思,便没有急着再说,过了片刻,庄与缓缓地回了神,低头摸着猫儿:“嗯,往后呢?”景华微微倾身:“燕王突然晕厥,是在一个夜晚,宋祯得知消息匆匆赶来时,芸苒已经伏血咽气,她的侍女茧奴瑟缩在一旁,血流满面,手中拿着支滴血的金簪。”
庄与知道他说的这个女孩儿就是叶枝,他听得专注,却不见景华继续往下说,偏头看去,便见景华含笑,示意自己空掉的茶盏,庄与有点无奈,想腾手倒水,偏猫儿抱着他的手不肯松,景华见了笑,也不再为难他,自个儿添了茶水,喝了继续道:“那夜,芸苒以为燕王暴毙了,便想趁无人发现时逃走,是叶枝拦住了她,芸苒为逃命,跟她起了争执,妄图拿金簪杀死拦路的叶枝,却被叶枝反杀。宋祯查清出了始末,也是从叶枝那儿得了芸苒给燕王服用的蛊药,以求一条活路,宋祯没有放她,也没有杀她,而是把她丢到了暗教司,燕国的暗教司,又被叫做‘小十年’,和你的御侍司有点像,是个专门用来培养暗卫杀手的地方。”
“小十年……”庄与低笑了一声。
十年,那是一个培养杀手的修罗场,买来资质不错的小孩子,利用十年的时间培养出一个无情无意的绝顶杀手,然后再任由诸侯各国的王公贵族挑选,十万两白银,就可以让一个杀手肝脑涂地地效忠于他们一生。
永不背叛手中的刀剑,永不背叛侍奉的主人。这是他们的信条,是刻进血骨心神的信仰。
只有手中的刀剑,只有侍奉的主人,每一个从那里训练成功的杀手,心中只有这样的信念。十年的磨炼,足够让一个人变成傀儡,没有了任何的自我,甚至,没有了灵魂。一个杀手从十年出来,他们接收到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杀手去杀死一个至亲之人。把资质卓越的孩子买进十年组织,可以得到普通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子,但同时,也会面临着十年之后,被自己的亲生儿女杀死的风险。只是面对金钱的诱惑,还是有多贪者铤而走险,以为远走他乡或者隐居深处就能躲避厄运,然而,从来没有谁能躲过这场因果报应一般的灾难,上下灭门的也不乏甚者。
折风就是来自那里。不过折风被带走时还不及十年,又让庄与领去调教过一段时间,好让他有些人气儿,但他仍是不爱说话。
“宋桢么,就喜欢做些个钓名沽誉的事情。”景华拿着腰间的玉佩逗庄与怀中的猫儿,猫儿跳着扑玉佩,把两个人的衣袖凌乱地团缠在一块儿,景华便逗猫边继续道:“再后来,便俗套了,女孩儿长大,给自己取名‘叶枝’,一手软鞭无人能敌,容貌更是惊艳绝世。她花了心思讨得宋桢的信任,宋桢让她做了近身护卫,对她十分信任喜爱,他亲自前往无涯山庄,花重金让梅青沉为叶枝打了她现今拿的那只名叫‘红戾’的血色长鞭,不仅如此,叶枝因为额上的伤疤备受争议,宋桢又带着她去了清溪之源,请楼千阙为她纹了额上那只红蝴蝶。”景华瞧着宋桢庄与,颇有意味地笑说道:“那红蝴蝶的花样儿,还是宋桢亲自画的。”
庄与拨开他的手,不教他逗猫了,他捞回自己的袖子,抚着猫儿叫它安静,“你说的这件事,我知道,不能算。”
宋桢带叶枝前往无涯山庄打造兵器,又带她去往清溪之源修补容颜的事,别说他知道,江湖庙堂只怕没有没听过的。一来,这事儿宋世子并未低调,也正因此,让叶枝刚出道便有了不小的名声。二来……庄与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其中,就要扯上江湖上的私人恩怨了,宋桢先是去了无涯山庄,梅青沉诓了他一笔金子,后宋桢去往清溪之源,自然也带重金前往。梅青沉和楼千阙一直暗中较劲,楼千阙打听了宋桢给无涯山庄的价钱,便恶趣味的只在无涯山庄的价钱多要了一个钱,还把这事儿放了出去。因着这一个钱,梅青沉觉得自己在楼千阙那里收到了羞辱,在庄与耳边愤愤的念叨了好久,最终他忍不过,亲自跑到燕国去,从燕世子那里多要了两个钱,这才作罢。
景华看见猫儿乖巧了,便说:“这是个前景,说了这么多,口舌干了,庄君给我拿杯茶,我润润嗓,给你说爱听的。”庄与瞧着他,景华跟他装无辜又装无赖,庄与知道他这人是非得在他这儿讨点便宜才成,也知道这人就跟这猫儿一样,越跟他顽儿他越来劲儿,便转身端了茶杯过来给他,景华笑着接过,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又把茶盏拿给庄与,趁他放茶杯的空挡儿,捏了把猫儿的颈。
庄与回过头来,用眼神催他,景华舒懒地倚在靠枕上,继续道:“叶枝在清溪之源纹那蝴蝶的时候,把自己的身份说给了楼千阙。”庄与闻言,看紧了他,景华挨近他些,压低了声音:“楼千阙给人修面的时候,不许旁人在场,叶枝忍着纹刀的疼,告诉楼千阙,她是在那场屠杀中遗留下来的黎国王室贵族嫡女,那额上的疤,是燕国人刺的黥字,她在逃跑途中用石头刮掉了。她没说自己的名字,也没说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她只说,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她把秘密告诉楼千阙,便知道她想要什么,她愿意忍辱负重跟着宋桢,只待时机成熟,太子可以助她复仇。”
庄与听了故事,沉吟了一阵儿,看着景华:“所以,眼下就是时机?但你有顾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景华又挨近他一些,用手指拽了他的袖子,示意他也挨近,庄与没动,景华就自己坐起来,挨着庄与小声道:“想请你,帮我查查吴王松裴,不必查到吴王跟前去,查吴国丞相卿浔就成,松裴信任他,什么事儿两个人都商量。”
庄与有些意外,偏头看他:“查吴王?你不信他?”
景华捏着庄与的袖子,手指捻着那轻软的布料,眼里还有笑,却冷,“九落谷一事,并非我授意。”
他这么一说,庄与就明白了,“殿下既不想吴王扰乱东境,怕也不愿他插手南越的事吧。”景华看着他,笑而不语,庄与心想,那宇文榷在郑国堂上刺杀吴国使臣,果然是他有意安排的。景华催他:“成不成?”庄与问他:“为何不自己去查。”
景华看他的眼神里闪着狡猾的精亮的光:“我去查,万一打草惊蛇,惹他与我分心了怎么办?你查,天经地义。”
确然如此,庄与谙透了太子心里的成算,吴王精细狡诈,无论谁去查,都会惊动到他,松裴既然有了别的心思,若景华出手被他察觉,这心思难免成了理所当然,景华失了吴王的心,谁来帮他防南越控东境?倘若秦王去查,即便被吴王抓到,他们本就立场不同,互相打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如此也能给吴王一个警惕,让他明白还有个秦国时时盯缠着他谋算着他,有心思他也得吞咽回去,他翅膀还不够硬,他得跪附太子殿下,才有能力和秦王抗衡。
庄与偏头看他,在柔光里笑,肩上的发丝垂落下来,勾的猫儿用白色的爪捉他乌黑的发,他问:“自己人也算计?”
“御人么,不用点手段怎么成。”景华按住猫儿:“若肯帮这个忙,你也有好处,完了,我还有另外的甜头给你。”
庄与对着窗外叫人:“追云!”追云从檐上倒勾身下来,探着个脑袋在窗前,庄与吩咐他:“去查。”追云翻身去了。
景华有点羡慕的说:“你身边这几个人倒是好用。”喝了口茶,补充了一句:“又听话又安静。”
庄与没搭话,在静默里出神沉思,猫儿扑着他的手舔舐,舔过虎口,又舔上拇指,那拇指上戴着个墨玉扳指,猫儿觉着有趣,便抱着他的手舔那墨玉扳指,庄与却忽然从猫儿那里挣开手,动作很大,惊得猫儿跳下了榻,躲在纱幔后头探头瞧他,庄与似乎心有余悸,用手指捻着扳指,又拿了帕子拭去猫涎,似乎那是谁也不能挨着碰着的宝贝。
景华喝着茶,把他的动作瞧在眼里,对那墨玉扳指上了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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