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薄衣袖随着展沛抬手的动作滑落,那截刚刚还能被裴恕之轻松握住的手腕这会已经全然变了样。
随着那只能轻而易举将寻常人甚至提不起来的重剑舞得行云流水,徒手拉开长弓的手臂蓦然紧绷,皮肤底下的骨节便锋锐得仿佛要刺穿皮肤。
她分明要比裴恕之矮一些,身形也更显得单薄,可却就是那么轻而易举地仅凭一只手便将裴恕之制住。
修长手指合握,手掌无礼地重重扣在男人颌骨上,力道大得裴恕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都仿佛要被活生生捏碎在掌心。
他痛苦地皱起眉头,本能伸手握住展沛的手腕想要将那只手掌扯开,可直到真正握住了,裴恕之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那身躯下爆发出来的力量根本不是他可以为之抗衡的。
展沛垂眸冷漠盯着他看了一会,而后蓦然手臂发力,将人强行拖到桌前,裴恕之便狼狈地跌坐进了竹椅里。
腰间垂落着的环佩随之相撞,发出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叮叮当当,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口口声声说着爱我,费尽心机想要我应下这份婚契,真的都是为了我吗?嗯?”
展沛笑了一下,那双眼睛里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裴恕之清俊面孔上血色全无,面颊更是任由展沛掌住无法动弹,神色间再看不出半点方才的游刃有余。
“分明是因为夫子自己也知道如果不能成为孤的王夫,那来日等着你的便只有死路一条吧?”
这位年轻的女君一边慢吞吞地说着话一边目光跟着逡巡而下,然后停留在那柔软的绯色唇瓣上。
察觉到她的意图后裴恕之瞳孔骤缩,神色再次豁然一变。
他猛地一挣,想要别开头躲开。
展沛却再次狠狠收紧手掌,强行固定住他的脑袋,逼迫裴恕之在疼痛中张开了嘴巴。
“祭酒醉心治学,于朝堂之事并不十分擅长,可你自己却很清楚。”
带着薄茧的指尖肆无忌惮地探入口中,摸过整齐齿列,然后狎昵地夹住那湿软猩红的舌根,轻佻地撩动拨弄起来。
随着耳边呼吸声逐渐变得急促,展沛满意地看见那双凤眼中逐渐泛起水汽。
“你生在裴家,年少成名,本应参加科举顺理成章地进入官场在朝堂内崭露锋芒,却可惜偏偏生成了个男子,任凭再如何优秀也注定无法站上高位。”
“你不甘,不愿,于是你写了那篇策论,用词犀利,针砭时弊,鞭辟入里。”
唇瓣无法合拢,透明的涎水终于在肆无忌惮的恶意搅弄间顺着嘴角淌出。
木门遮住了屋内的景象,除了偶尔路过的清风,没有任何事物再能窥见这屋内旖旎的一幕。
作为这间木屋的主人的沈明澜或许这辈子也想不到。
在自己向来清净正经的书室里,她那从来一本正经,清高自持的爱徒此刻正被迫高仰着下巴,毫无反抗能力地被这个国家新继任的年轻君主掌住面颊,肆意狎玩。
分明是誉满天下的少年天才,可此刻落在展沛手里,温顺吞咽的模样却比南风馆里那些专门伺候达官贵人的伶人妖童还要放荡下流。
那双看向展沛的眼睛不复往日的清明,反而变得迷蒙混沌,眼尾更是逐渐沁出艳丽绯色。
展沛看他,就像在看一支被自己硬生生折断了花茎的兰花。沾染了些许绯色的花瓣尽数绽放,然后再在极致的盛放中一点点渗出将要衰败的荼蘼。
女君漫不经心地倾着身子,垂头凝视着他,继续道:“你因此得了我母君的封赏,如愿做了国子监直讲,可是却突然发现一切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发展对吗?”
她的目光跟着滑向那随着喉口蠕动而上下动个不停的喉结。
“也许是有人敲打了你,也许是你无意中知晓了一些秘辛,总之在站上这个位置后,你突然意识到通天之路的尽头并不一定是青云端,也有可能是断头台。”
“于是你选择了向人主动投诚,寻求庇护。”
说到这里,展沛终于抽出手。
她站直身体,一边晲着面前喘息不止的人一边从袖中摸出一块素色手帕,一点点将手指擦拭干净,而后随意将帕子扔在了裴恕之身上。
“而那个人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便是我的母君吧?”
裴恕之许久没有说话,他向来端方自持,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兀自急促喘息许久,直到呼吸平缓许多才终于拾起展沛随手扔在他身上的那方手帕颤抖着擦了擦下巴上的脏污痕迹,而后冲展沛扬起一抹苦涩笑容。
喉口的异物感仍然未退,男人的声音还有些喑哑。
“宋大人提醒我女君心思敏锐,需要小心时我还不以为意,如今看来果然是我太掉以轻心了。”
展沛说了太多话,此刻也有些累了。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清风从窗外飘入,将屋内旖旎气氛一点点吹散,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刚才的这阵风波选择了揭过不提。
一口喝干小半杯茶水后展沛点点头:“我就知道老师也是你们串通好的,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不过这倒是和你大不大意没什么关系。”
裴恕之愣了一下。
“只是真正笨手笨脚的另有其人罢了 。”
她说着便提高音量叫了一声。
“小药!”
门被从外面推开,小药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女子,个子不算特别高,长得很可爱,脸圆圆的,一双眼睛也圆圆的,一看到展沛便立刻委屈地撞开小药扑了上来。
“女君呀~我这次明明都没有藏在房梁上了,怎么还是被你发现了!”
展沛于是也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脸颊,乐道:“小勺呀~那当然是因为你又忘记屏息啦!”
小勺委屈地扁嘴,还想再抱怨几句便被小药一把给拖开了。
“行了你,自己武艺不精,还有脸在这委屈。”
小勺无话可说,只能愤而怒视。
一旁彻底茫然了的裴恕之:“……这位是?”
“哦,邵酩烟,前天子卫指挥使,现在是我母君身边最最最不像暗卫的暗卫。”
小勺被她打趣的话语弄得再次扁起嘴。
“哪有那么不像啦!”
展沛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怪小勺委屈,毕竟不同于和从小修习的就是暗卫功法,能够成为展沛的暗卫之前必先从无数次严苛无比的刺杀任务中活下来的百福,邵酩烟是天子卫指挥使,是正儿八经的大内侍卫。
她的晋升是光明正大,通过无数的竞争考核,淘汰掉许多人后一步步完成的。
如今在展文君身边做暗卫不过是因为展沛既然已经继位,这天子卫按道理自然也该换成展沛自己的人。
可说到底还是专长不同,因此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展沛和她逗趣两句,笑完便转头去看裴恕之,见他神色复杂也不觉得意外,只无声弯了弯嘴角,复又看向小勺。
“说吧,母君平白无故让你待在这是为了什么。”
小勺立刻道:“还不是因为圣人担心女君!”
“担心我?”
展沛觉得好笑:“那你说说看,母君担心我什么?”
“那女君可听好了。”
她说着便清了清嗓子,而后再开口,只听那原本清越的嗓音骤然低沉下去,凭空生出些许慵懒沙哑。
竟然和众人记忆中展文君的声音一模一样。
“小勺,这几日你便暂且去国子监待着吧,免得日后阿玉闹脾气怪到我头上。”
说完她又将声线切换回自己平日的状态。
“那我要在那儿待多久呢?”
“待到阿玉发现你为止。”
“还要藏起来吗?那若是女君没发现我呢?”
“……虽然我觉得没这个可能,但她若连我给的这个提示都没看明白,那她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也怨不得谁。”
“别人是谁?”
邵酩烟学着展文君的语气冷笑一声,然后慢悠悠地看向一旁的裴恕之。
“一个心眼异常多的小兔崽子。”
展沛:“……”
裴恕之:“……”
她自答自问,一个人演了场双簧。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然很清楚明白了。
其实就是展文君虽然应下了裴恕之的婚契,同意宋斯羽打着自己的名义在朝上举荐其成为展沛的王夫,却又怕展沛不愿意。
于是最终还是心软,偷偷把小勺放过来给展沛留了个提示,好让她能有所警觉,不至于会完全掉进裴恕之的陷阱里,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一手阳奉阴违玩得相当漂亮,就连展沛都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感叹:阴险,太阴险了。
她想到这里突然想看看裴恕之这会知道了她母君留的后手以后会作何感想,结果因为转头的动作太突然,以至于男人眼底的冰冷阴沉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尽数大剌剌地暴露在展沛的视线内。
相识以来,展沛还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鲜明尖锐的神色,这会骤然看见不由得愣了一下。
裴恕之回神后眉眼间更是飞快掠过一抹慌乱,继而匆忙移开了视线。
真有意思。
展沛回忆起她们当年在杏园的那场初见,不由得眨了眨眼,在心里暗笑:她当时没有看错,这人果然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夫子。”
展沛站起来,裴恕之仰头看她。
主动权易主,游刃有余的那个人便从裴恕之换成了展沛。
“虽然不知道夫子说的话里到底哪几句是真的为了我,又有哪几句是为了自己,但夫子有一点说对了。”
展沛将那份婚契从袖中拿出来放到桌上。
“我现在确实需要一块挡箭牌。”
而后她笑着看向裴恕之。
“不过这挡箭牌是什么模样,该怎么挡,都只能由我说了算。”
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屋外走去。
随着脚步声远去,身影彻底消失。空空荡荡的屋内,只有裴恕之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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