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荔枝!好吃!

崔疑与扶摇仍然各自晕倒在原处,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侍从来来往往,经过他们时,也只是稍稍侧身加以避让,将他们当成醉酒的客人。

穆辞川掌中按剑,只用狭长的眼角便能瞥见几个持短棒的打手在墙角逡巡。

雍京的大酒楼向来黑白通吃,在此处火拼,占不到便宜。

他的目光于是又回到张勉手中的玉盘上,覆盘的绸缎拱成球形。嘉陵派的金匣里装着断指,这只玉盘中也难保盛的是谁的眼珠子。

他深吸口气,一把扯下锦缎,一束柔光自其下发出。盘里装的不是人眼,而是一只一寸大小的白丸,莹润透光,外皮上没有半个黑点。

穆辞川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茂州荔枝。”见他不认识这东西,张勉笑着介绍起来,“这样寸来大一颗,从岭南运来,单是快马就要累死十几匹。侍郎府的走狗可没有这样好的口福。”

穆辞川瞥他一眼,冷声道:“你拿走,我吃不惯。”

雍京城没有白吃的筵席。这等珍果,若是不明不白咽了,还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大侠怕什么?”张勉眯了眯眼,凑到穆辞川身前来,“我想同大侠交朋友。朋友之间,自然是有往有来、投桃报李。日后也少不了大侠担待。”

说至此时,他那张很尖窄的小脸已几乎贴在穆辞川的面铠上。他压低声音,讲了一句穆辞川此时最想听到、也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这里还有些月出姑娘的消息。你若吃了,我便告诉你。”

说来也奇。穆辞川只身在雍京找了姐姐三个月,不曾打听得半点口风;认识崔疑不到三天,身边出现的就好似全都是阿姊的熟人。

他于是终于知道崔疑的话是对的。这座城中,有人在用阿姊引他现身。

而面前这个黑兔般狡黠的小矮子,便是他们放出的一枚钩。

有钩自然有饵。就像那对嘉陵派的师徒为几根断指千里追袭一样,穆辞川也有见到了便一定会咬上一口的诱饵。

他忽然伸出手,捉起那颗珍珠似的大荔枝,囫囵个塞进嘴中,含在一侧的腮帮子里。

随后就这么鼓着脸,瞪着张勉,大声道:“你豁清苦!”

倘若张勉开出什么付不起的条件,他就将荔枝吐出来,还给他,大不了给他擦干净就是了。

隔着面铠,张勉没有看清他的把戏,只道:“我做生意的,消息总要比常人灵通。我知道穆月出是你姐姐,也知道她如今遭人陷害落了难。”

“是谁陷害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勉没有回答,双眼一转,瞳仁盯上桌边白衣的男人。

“不可能!”穆辞川一急,险些将荔枝咽下喉咙,“我们先前素不相识,他根本不认识阿姊。”

“素不相识?”张勉忽然伸出胳膊,小树枝般细瘦的五指向着穆辞川胸襟里一探,掏出了那只线编的五彩长命鸟。

五色彩绦,与天子殿前的长命缕别无二致。

“放开。”穆辞川拍开他的手,夺回线鸟。

张勉那双又圆又乌的眼睛盯着他,正色道:“要真是素不相识,他会因为一只玩偶小鸟就缠着你不放?”

穆辞川一时没答上话来。

张勉凉凉地笑了一声,又提起酒壶,对着窗外的明月自斟自酌了一盏,喃喃道:“十二年前雍京城有个传言,说西蜀来了个女子,武功登峰造极,天下无对。”

“听说她的名字是出自王摩诘的名句,月出惊山鸟,叫做'月出',用以形容她的剑法瞬息变幻、无形无影。”

穆辞川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这样的人才,当然要为朝堂所用。”张勉接着道,“听说她后来替宫里做起了暗杀的活计。刑部风光最盛的几年,搅得雍京城不得安宁,有人请她出手,把刑部衙门整个端了。”

穆辞川道:“你有证据?”

“江湖传闻,哪儿来的证据。不过刑部的尚书、侍郎、主事,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倒是真的。衙署从此一蹶不振,直到如今归附太后,才稍稍有了些起色。”

“……”

张勉挑了挑眉,又道:“刑部那群毒蛇,恨她恨得牙痒,怎么会许你去救她?依我看,根本就是他们设下陷阱,要找她报仇的。说不准月出姑娘现在正关在沈绣的府邸里呢!”

他说到这里,眼神又一个劲地往崔疑身上瞟。

穆辞川沉默片刻,哑声道:“你干嘛对我说这些。”

“我们是朋友嘛!”张勉朗声笑起来,“我这个人空有一腔热血,却没什么本事。替月出姑娘主持正义的事,还要仰仗大侠。”

他伸手过来,像拍一只猎犬的头颅一样,拍了拍穆辞川的面铠,道:“我能帮到大侠的,已都在这里啦。”

穆辞川还想再问。张勉却已跳下桌子,甩着那两根幞头交脚,折身走了,只留下一句:“他们两个等一觉睡醒,自然无事——我可不敢动侍郎府的人!”

知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穆辞川不再去追,盯了他一会儿,便回身将崔疑的身子扶正,又去门边拾起扶摇来叠在他身上,用一辆轮椅推着两个人出门去了。

他循着月光,一路回了崔疑的小宅。刚把扶摇搁在榻上,要去院子里搬白衣美人时,就感到口中一股清甜。

是那颗荔枝被他不慎咬碎在口腔里。他不禁停了动作,立在原地,慢慢咀嚼起果肉。

果然是千金不换的珍馐。丰腴多汁,甜胜黄糖,就连颜色都比面前人的白衣更加皓洁。

他望着崔疑,嚼着荔枝,满口清甜中却忽然弥漫起一片极苦。

穆辞川惊了一下,察觉嘴里有个异物,吐在掌心,见是一枚又黑又硬的铜符,雕刻成青兔形状,兔背上刻着几个烫金的画字。竟是一枚兵符。

那颗荔枝里面,竟然藏着一枚兵符。

这是张勉故意留给他的吗?它难道可以调动兵马?他想让他用这些兵马做什么?

穆辞川的脑子一下子变得同他的味蕾一样混沌,手指在铜兔背上碾了碾。一阵乱风从小院间腾起。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前传来一声幽魂般的低语。

崔疑说:“给我取件新衣来。”

穆辞川浑身一个哆嗦,翻手将兔符塞进口袋,再看崔疑时,见他仍是闭着眼歪在轮椅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说:“你、你醒了?”

“一直醒着。”崔疑不动,只道,“我根本没有喝那些酒。”

穆辞川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摆,那里的湿痕比打翻鱼羹时更扩大了些,想来是他趁张勉不注意,将葡萄酒都泼洒在了那里。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会在酒里下药?因为一个做西域生意的人,绝不会养那种容易受惊的骆驼。”

“那么……”一滴冷汗滑过穆辞川的眉弓,“你都听见了。”

“嗯?”崔疑的嗓音中透露出不愉,他这才略抬起头,青灰一片的眸子望着穆辞川,道,“你希望我听不见?”

穆辞川道:“我……”

崔疑却不肯放过他,接着道:“你相信了他的话,怀疑我抓了你姐姐?”

“我总要想一想!”穆辞川也有些急了,“若不然,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放我走?”

“呵。”崔疑呛出一声冷笑。尘埃般的月光飘落在他身上。他阴声道:

“穆辞川,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会带着我长兄的遗物。”

他虽是在问,语气却并不似期待有人回答。

穆辞川怔住了。

他的嘴僵硬地张开,手却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上下挥舞两次,最终塞进衣襟,翻出了那只小线鸟。

“这种线……”

“定州所进金丝锦缕,华贵非常。长兄在尚书台做官时,得到过几尺。”崔疑道,“我小时候不懂事,从家里偷了那些线,给他编了这只长命鸟。”

那是他还能够手脚并用爬上书柜,偷拿家藏宝贝的时候。

穆辞川望着掌心的小鸟。鸟羽烁烁地反射着月光。

“你若还不信,就把它拆开,里面填的应是一块桃花粉玉,本来也要值个十几万钱。”崔疑淡淡地说着,一直盯着穆辞川的双眼在此刻移开了视线,“可惜裂了一道缝,再也卖不上价了。”

穆辞川也顾不得心疼,扒开那些金线,果然见小鸟的心脏处埋着一颗淡粉色的玉珠子,一道白痕贯穿其中,非常碍眼。

这怀玉的鸟,是当年从大理狱死里逃生后,阿姊赠给他压命的东西,不想竟出自崔家。

穆辞川嗓子梗了梗,道:“你哥哥是怎样死的,他是不是被人杀了?”

崔疑道:“我本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

穆辞川向前迈了一步,盯着他道:“你以为是阿姊杀了你哥哥,抢走了他的长命鸟?”

崔疑道:“你以为不是?”

“是个屁!”穆辞川说,“你又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诋毁她。你再这样说,我就要说是你绑架了阿姊,为了报复她了。”

“随便你。”崔疑慢慢地摇着轮椅,背转身去,凉声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走。”

“你站住!”穆辞川赶上去,一步就跨过了院子中央那口黑漆漆的鱼池,扯住崔疑的轮椅,向后一拖,将一对雪白的车轮卡在泊岸石缝里。

崔疑动不了了。他回过头,瞪着穆辞川,那对雾一般的眼珠,忽然变得很黑很浓,眼角隐隐发着红。

“你不许走。”穆辞川道,“你到了外面,又要乱说阿姊是杀人的凶手!”

崔疑冷笑道:“她是不是凶手,难道靠我说两句话就能决定?她害死我族人,抢走长兄的财物时候,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穆辞川神色一变,吼道:“闭嘴!”

崔疑道:“你急了。”

“你先闭嘴!”穆辞川忽然劈手捏住了崔疑的嘴唇,屏息半晌,才轻声道,“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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