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徐式昭并没有见到人,宋青霭将自己反锁进了房间里。
他低头敲了会门,毫无动静。
姜梅对付这两日的宋青霭轻车熟路,看他可怜巴巴的身影,接过他手里的蜂蜜水,见怪不怪道:“这孩子有时犯倔,不过她自己一会就好了。听俞阿姨说中午你父母要过来,也不知道他们口味,我拿五谷煮了一些健脾利湿的粥,你端上去,里面有赤小豆、莲子、白扁豆,还放了一点点桃胶与银耳,你到时候问清楚,看你父母有没有要忌口的。”
“好。”徐式昭听话的点了点头,去厨房端了盛好的白瓷盅,上楼去了。
刚刚将粥放到餐桌上,楼下便想起了小汽车的声音,俞之虹响亮的高跟鞋噔噔噔地传来,身后还有一道稳健的步伐。
潘珍珠还没有走,急匆匆地起身相迎,俞之虹看见她也是一惊,随即笑道:“没想到那么快就搬来啦!”
潘珍珠笑着上去拥抱她。
两人热络寒暄,将拎着大包小包的徐海元挡在了门口,俞敏赶紧上去来开出一条道路,徐式昭接过父亲手中从酒店带来的饭菜。
将饭菜放在餐桌上,徐式昭盛了餐桌上一碗粥,给自己的父亲。
徐海元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虽然实验室也很忙,但经常去辅导班找儿子吃午饭,他端起小碗喝了一口,清爽降燥,他转头走向厨房,对俞敏笑道:“妈实在有心,之虹在饭店点的都是大鱼大肉。”
俞敏露出点笑意:“是楼下小姜那孩子细心。”边说边将几根黄瓜从冰箱里拿出来,徐海元伸手一拦,阻止:“还是有蔬菜的。”
俞敏飞快地抽出菜板,诚恳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出去客套。”
徐海元看了眼欢声笑语的客厅,沉吟片刻:“也给我一根吧。”
徐式昭也不喜热闹,他躲进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悬疑推理,宋青霭率先看完了,书页间有她的折页与划线。
客厅逐渐安静下来,俞之虹推门走了进来,问:“怎么刚刚也不和蒋梦婕多说说话,你们不是挺要好的吗?”
徐式昭翻了页书,一心二用道:“朋友而已。”
俞之虹抽走他手里的书,盯着他:“听说你们都进了一班,你潘阿姨还说改日一起吃饭,多谢你一直以来的辅导呢。”
徐式昭转个身,不搭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宋青霭又把悬疑小说里的凶手加粗加红的标出,太过分了。
俞之虹持之以恒地问:“上次是和人家蒋梦婕一起看的电影吧。”
徐式昭将枕头提起来,盖住自己的脸,声音闷闷的:“妈,你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俞之虹将他脸上的枕头扯下来,正色道:“哪里乱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家里都知根知底,你年轻小,现在不懂,等以后就明白了。”
徐式昭懒洋洋道:“是啊,妈妈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谈恋爱了。”
俞之虹一把将枕头还回去,她起身,靠近,眼睛一眯,低低威胁道:“我警告你啊,这些话可不能让你爸听见,他就是个醋坛子,听到一定会同我吵架。”
徐式昭淡淡地一笑:“知道了。”
俞之虹望着儿子的后脑勺,心里一阵忧郁,这孩子自律、专注力强,有目标,一直稳定地向着东工大努力,可是如果真的等到大学再谈女朋友,自己谈还好,要是徐老爷子牵线搭桥介绍,那是不是以后就留在金平了,老爷子肯定会对孩子有别的安排,她私心太甚,不舍得孩子吃苦。
而且潘珍珠与自己交好,蒋梦婕漂亮又文静,刚刚还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他的情况。
两人一直都在一个班,之前还都住在桂芙园,青梅竹马的情谊啊。就算现在不谈恋爱,先定下来,大学四年如果不在一个城市,徐式昭这孩子面冷心热,两个人感情也会长长久久。
等毕了业,想像他父亲一样搞学术,或是来公司任职都可以,总之留在荣城,组成温馨有序的家庭,过他喜乐顺遂的一生。
想到此处,俞之虹唯恐或浼,全凭一片私心地殷殷切切:“式昭啊,你可能现在不懂,其实有时喜欢上一个人是没有痕迹的,或许等你幡然醒悟,人家已经陪伴你许久了呢?”
意有所指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徐式昭站起身,正视自己的母亲,他叹了口气,平淡地说:“我不喜欢蒋梦婕,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
俞之虹还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俞敏在餐厅喊她,她随手拍了下他的脑门,出去了。
俞敏将她们带来的餐食,分出了一条鱼与一道黄豆焖蹄花,让她们送到楼下去。
俞之虹一直听母亲念叨楼下邻居对她们饮食与生活的照顾,也早就想去正式拜访,但奈何她实在太忙,一直无暇抽出大段的时间。
楼下201的门被敲响,姜梅开门的时候,宋青霭正在桌前静静地喝粥。
她闻声回头,一片招呼喧哗里,只觉飞进来一只闪闪发亮的银纹丽蛱蝶。
宋青霭此前从来没有正式与俞之虹见过面。
虽然俞之虹时常派人送东西来嘉木巷,但她自己偶尔才来一次,来去都是行色匆匆。
最近的一次恰好看见她下楼,她一边急切地接过秘书递来的电话,一边脚下生风地踩楼梯,鞋跟像是精准的指南针,哒哒哒个不停,清脆的女人声音飞快:“宋总,这么急呀,月初不是还在饭局上言之凿凿地教诲大学生事以酒成吗,怎么现在还请教上我的人来了,我手下用人只看一条,那就是真本事,没有的话现在滚去电信数据部门口跪着等我。”
志在必得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楼道内,也回荡在宋青霭心中,如此自信、张扬,却静止端肃般在她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坚韧、聪慧,意气风发。
这时看去,只见她穿着银灰色小洋装搭配黑色高跟鞋,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颈间一抹辉映簇拥的钻石项链,几颗祖母绿的孔雀羽毛点缀其间,她走向前,一股子清甜的粉红蜜露盈满鼻尖,像是杂志上法式摩登的新派女郎,璀璨到不太真实的感官盛宴。
妆容精致,脸庞上有着顾盼生辉的夺目光芒,宋青霭想俞之虹是能担得起《止欲赋》里写美人的那句“色曜春华,艳过硕人”,好明艳的长相,难怪班长长的那么帅。
在她的映照下,身后已经很儒雅俊逸的男人倒显得温和许多,像朵尽职尽责的绿叶,正在积极地搬运礼物。
俞之虹上前亲昵地拉着宋青霭的右手,满面春风:“这就是阿青吧,上次那副九色鹿是不是就是你画的!”
宋青霭在六月份俞敏生日时送过一副色彩精妙的九色鹿本生故事摹本,青绿之间拿具有东方神韵的矿物色与古岩彩,叠染技艺不俗,又舍得用绚烂璀璨的昂贵颜料,画面引人瞩目,虚灵如梦。
俞之虹以为是那位艺坛大师相赠,问自己母亲。
俞敏与有荣焉地谦虚道:“后辈涂鸦之作。”
俞之虹误解母亲的意思,以为真是寻常往赠,她很是识货,下次过来便乘人不备地拿走了。
俞敏怒气冲冲打完电话地责骂之后,仍在懊恼自己没藏好,宋青霭当时好不容易将人安抚下来,再三保证已经在画下一幅了。
宋青霭想起此事就想笑,奈何当事人还大言不惭地先提出来,只得翘起嘴角,点头称是。
俞之虹见她如此漂亮伶俐心里就生出无端的喜欢来,此时正轻轻地握着人家的右手,女孩手指白皙细长,拇指与食指处有一层细细薄薄的茧,像是蚕蜕的白膜,凝结着经年累月的谦卑与耐心。
她心中松软一片,望着那双澄静的眼睛,不由感叹道:“我真是见着女孩子就喜欢,阿青,我不如收你当我干女儿。”
俞敏赶紧上前隔开自己女儿,“你倒是想的美,你只是想让孩子学习你花枝招展的本领吧?”她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对姜梅道:“你可别放在心上,谁家来都不许!”
宋青霭跟着她练太极拳这些时日,不知多少同事、邻居或明或暗地打听过,怎么说阿青也是出身于名重艺林的宋家,家世好,模样好,性格又温柔大方,要不是年纪还小,不知多少人惦记。
俞之虹爽快的性格在嘉木巷赫赫有名,姜梅早就听闻过,闻言并未当真,只是真心实意地笑道:“小的时候寄拜在午明山的一块山石上了,说是不宜再结俗亲。”
俞之虹这才作罢,又见人家餐桌上已经吃上了,只得先将餐食放下,待午后再来聊天。
下午的时候画室有考试,宋青霭没怎么有胃口,喝完粥就早早地去画室了。
烈日炎炎,光明大街上人迹罕至,画室头顶的风扇吱呀作响,窗口吹来呼呼的大风,鼓荡起白色的窗帘,看似畅然,但拂过脸颊,脖颈就更加黏腻了一分。
蝉声很紧,画室很大,里面无规律地散落着大画板与各种美术用具,瓶瓶罐罐。有些同学昏昏欲睡,已经将头垂在了厚厚的画包上,还有两三个同学倚着墙根在翻画册。
理想画室虽然针对应届考试,但对学生要求很高,天赋进门,但画画完全靠练、感知与经验,再多的技巧与格式无法代替想象力与手感。
川老师深谙这一点,他已经在讲台上支了个行军床,脑袋上盖了个宽大的蒲扇,去梦里会周公了。
宋青霭也很困,但她不想浪费在画室的时间,今日是暑假最后一天上课,明日开学,她就不能日日来练画了。
于是她将自己的画板推远了一些,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打算小范围地练造型,她信奉心静自然凉,虽然没有一点用。
她身边的黄映萍凑上来,问道:“青霭,我们打算下楼去买冰淇淋,你要吃什么口味的?”
画室里汇聚周边好几个学校的准高三学生,女生们都很默契地找自己学校的小团体,聚拢成一个小小的群落,她们嘉木的以宋青霭为中心,因为她画画好,有天赋又刻苦,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但是很温柔,有问必答,很是细致。
“草莓味的吧。”宋青霭笑着回答,冰冰凉凉应该会让自己精神一些,她正打算去掏自己的钱包。就见讲台上川笠突然一个猛子探起身,一边掏口袋,一边对着她们这边大喊:“我请客,给我带个巧克力味的。”
此言一出,全画室的人睡着的将睡的都醒了,众口异词地开始喊自己想吃的口味,川笠甩出两张钞票,大手一挥,点了两个男生下楼搬两箱雪糕上来。
川笠今年二十八岁,留着一头金色的及肩长发,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人帅气年轻,心态也格外年轻。美院毕业,后留学于佛罗伦萨美术学院,回国后就来自家的画室帮忙,没想到一帮就是两年。
没有开个人展,没有国际作品集,刚回国那会,时代的浩然奋进之风将他猛然掀翻,他便顺势躺倒了。
川笠伸臂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大家吃完后,把画架往四边挪挪,下午来模特,大家今天室内写生。”
“好!”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回答,但手脚很麻利地开始整理自己的画具,画室中心留了个圆心的空隙位置,还有学生细心地放了把椅子。
没想到模特这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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