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众人期待的雪在晚饭之前还没有落下,但是俞之虹还是以此为借口将宋青霭与方简留了下来。
吃过晚饭,方简与徐式昭就直接进了游戏室。俞之虹就带着连时雨一起拿着画本站在宋青霭背后。
“那我们先画竹子吧。”宋青霭看着这颇为认真的一大一小,笑道:“不用这么严肃,轻松地来。”
徐式昭望着电脑上游戏画面里终结的场景,他站起身对旁边的方简说道:“下局你先开吧,我去倒杯咖啡。”
方简从屏幕上移开眼,有点困惑地问道:“你最近不是失眠挺严重的吗?怎么还敢晚上喝咖啡。”
徐式昭踏上楼梯,头也不回地说:“不是说晚上通宵。”
方简笑道:“好啊,那我不开了,咱们组团一晚上吧。”
徐式昭走到一楼,才发现外婆已经回来,书房里四个人正围着书桌或站或立,灯光丝绸般明亮,靠窗的壁炉中火焰正旺,一派和煦温暖,偶有零星言语传来:“青霭姐姐,你笔下的线条怎么可以这么稳?”
“嗯,只要手不抖就会稳。”
连时雨怀疑她一脸严肃地说废话,但是看着身边的两位长辈专心致志的神情,她咽下疑问,注意力放在手上,紧紧捏着笔杆,毛笔笔锋往纸间划一道,黑色的墨迹瞬间四仰八叉地横流开,石破天惊,东非大裂谷之荣城分谷出现。
“不要把笔当成降魔大戟,轻拿轻放。手放松,浅浅握,腕间发力,”宋青霭走到连时雨背后,手掌覆盖在其手背上,轻轻带了点力气,甩出几道,一丛兰草,秀挺飘逸地落在纸面上。
宋青霭看了眼连时雨划下的那道厚重的墨痕,接着握着她的手道:“浓墨撇竹,高低穿插,运笔就好像大自然里的疏枝劲叶那般虚实有变,纸面上就会有生机。”
语闭,纸面上便多了几竿修长的翠竹,茎瘦节竦,枝叶灵动,颇有种高低向阳、顾盼生辉的姿态。
连时雨呆呆地看着自己纸面上的植物图,虽然是假借她人之力,但内心还是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她兴高采烈地问:“教我教我,我要学会这些。”
“练吧,只要你练得多..”宋青霭看着女孩子急切的双眼,她把“多”字吞了,嘴角弧度加深:“你接着练,练的和我画的一样,就是学会了。”
少女神采飞扬,眉目带着自信的洒脱与伶俐,眼角的弧度使得耳边的碎发微微震颤,马尾高高扬起,圆弧发带一闪,好似叮叮咚白色风铃。
连时雨一时看呆,有点木纳地点头,又想了想,大声说好!
声音太大惊得俞之虹毛笔一抖,这是她临摹的比较称心如意的一幅画,她立即横眉冷对:“去另外一端,你不能做我同桌。”
连时雨吐了吐舌头,乐颠颠地抱着自己的画纸跑到书桌另一侧。
宋青霭看了眼终于安顿下来的三个“学生”,她身心俱疲,感觉自己去天桥下打铁都不会选择做老师,这也太累了。
她揉了揉脖颈,缓缓地四周踱步,一边端起瓷杯浅浅抿了一口,一边观摩室内的装修。
来的多了,剥离开最开始的陌生感,这座宅邸明亮且精美,有种文艺复兴时期的典雅风格,只是楼梯处从顶部悬挂下一座巨大的水晶吊灯,稍显气派,两米高的散尾葵与棕榈稍稍挡住地下室楼梯口,宋青霭在绿叶下站了片刻,往厨房走去。
一楼除了客厅,只有书房与厨房,一墙之隔,开放式厨房平日不开火,只做简单的水吧使用,饶是中央岛台上堆满水果礼盒,也显得空旷寂寥,徐式昭穿着浅灰色家居服,颀长的身姿正站在咖啡机旁。
宋青霭看着自己手上的半杯牛奶,突然有了想喝拿铁的冲动,
她慢慢走近。
男生似有所感,等她快要走近,端着咖啡就要离开。
“班长。”她喊他。
徐式昭并未回头,但是止住了脚步。
宋青霭缓缓开口道:“能麻烦你帮忙做杯咖啡吗?我不会这个机器。”
徐式昭转身,眼睫低垂,并未对视,只是拿过她手中的杯碟,面无表情地开始操作咖啡机。
宋青霭看他冷漠的侧颜,眉眼阴影处好似流盈着澹澹的寒波,黑且亮。
她心里泛起的那点细小涟漪,瞬间变成万顷波涛汹涌,那些被离别磨亮的思念蔓延开来,她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手腕。
还没有触及到皮肤,徐式昭就飞快侧开身子,她的指尖落了空。
他眉心紧蹙,声音带着点压抑的怒火:“宋青霭,你打算做什么?”
窗外结霜的枝柯,有乌云似的飞鸟急速掠过,明明那么冷的天。
宋青霭看他一脸的凛然不可侵犯,她的内心好似被雾蒙蒙的阴翳天气笼罩,瞬间湿答答的。
“你衣服上有片叶子。”宋青霭摊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一片竹叶。
徐式昭嘴角勾出一丝冷笑,仿佛在笑她隔空取物的技法拙劣,谎言也挺拙劣。
宋青霭不动声色地抬眸,压低了声音问:“班长不对我说声谢谢吗?”
徐式昭转头就走。
“我早已对你动情,在你离开后,天长地久。”
客房安排在三楼,宋青霭洗漱完毕,钻进热腾腾的被褥里,随手从书架上拿的一本英文读物,她大致翻了翻,就在一枚泛黄的书签上发现这句话。
她将书签拿出,仔细看了看字体,凌厉却稍显潦草,好像是人匆忙写下,她不认识。
诗文催眠,特别是英文的,她看到每一个字母都在揉她的眼睛,外面天寒地冻,室内温度太适宜,柔软的棉被提到耳边,她和和美美地睡了过去。
晨起她被轻微的碎枝声唤醒,拉开层层垂地的白色帘幔,外面天光已破,仍是积蓄着厚重惨淡的云层,地面湿漉漉一片,没有雪影。
有人敲门。
是俞婆婆,在门外说:“下来吃早饭啦。”
她应声答应。
下楼来,才发现餐桌上只有她们四个,连时雨睡眼惺忪,仍不忘看向俞之虹:“舅妈,要我去喊我哥下楼吗?”
俞之虹招呼阿青坐下,顺口答道:“早早就和方简一起出去了,说是有好友回国,一起去海滨玩几天。”
“啊!为什么不喊我!”连时雨大声喊,一脸的失落。
俞之虹喝口粥,懒洋洋地说道:“你一个小姑娘,跟着干什么?”
连时雨撅着嘴:“我哥说这几日没安排啊,他还说改日会陪我打电动呢。”
“他的改日就是不会兑现的借口,而且只针对你。”俞之虹将煎鸡蛋推到两个女孩面前,说:“一人两个,不许挑食。”
俞敏又给宋青霭碗里添了一勺粥,看向俞之虹,问道:“怎么这么早下山,路也不好走。”
“年轻人,管他们干什么。”俞之虹不甚在意地回道。
其实出发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抵达一定要打个电话来,她也有担心,只是想到儿子的交际确实过少,才没有多问。
宋青霭垂下眼眸,晨间轻快的心情被打乱,她的舌尖是热腾腾的煎鸡蛋,但她只觉自己在嚼一块被雨淋湿的毛毯。
闷闷堵堵,索然无味。
宋青霭在熙岭园住了四天,画室开学,她早早过去报道。
这四日连时雨时时黏着她的青霭姐姐,她们还一起去抱养了熙岭园隔壁邻居家刚生出来的一只加菲猫,取名小雪,小雪天真可爱,精力充沛到四个人轮流陪玩。
只是两个女孩子开课的开课,上学的上学,小雪趴在俞敏的膝头,和人类一起望着门口,久无人来,它百无聊赖地摆弄自己的尾巴。
俞敏微微一叹:“难怪有些老人会不喜欢节日,聚与散也太明显了。”
陈妈在收拾沙发角落里掉落的逗猫棒,闻言宽慰道:“有散就有聚,孩子们错眼就大了,到时成双成对地回来。”
二月的日子格外兵荒马乱,宋青霭每日往返画室与学校,睁眼闭眼都是准备复试与刷各种题。
以至于美院复试成绩下来的时候,宋青霭看着自己美院国画专业,排名第五的优异成绩,欣喜了只有半个小时,就被张亮旭打电话叫到了楼下。
张亮旭骑着车,来帮她带行李,上个星期他给她申请了嘉木高中的宿舍,虽然他建议离家距离近,不必如此,但看着宋青霭坚定的眼神还是点点头。
吃住一体,学校完美地屏蔽了一切消息,妈妈或者俞婆婆的庆祝她没有去,宋志昊或者她那个爷爷,无紧急情况再也没能联系到她。
还有最好的一点就是,罗姗姗也搬来和她一起同住,陆苓则因为太过闲适,被张亮旭严令禁止靠近住宿区。
日子似针尖悬停,虽然无风无浪,但宋青霭硬是头重脚轻地吃了几个月文化课的苦,宿舍十一点熄灯,她和罗姗姗会在小桌前挑灯到凌晨,有时会相互讨论问题,但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凝眉苦思的背影。
转眼四月尾,假期第一天的午后,姜梅与俞敏一起来给她送轻薄衣衫,两人建议天气晴好出门走走,宋青霭闷在题海里,不出声,沉默拒绝。
夜里她独自一人绕着操场散步,草坪中央有三五好友嬉笑打闹,一人从怀里掏出蛋糕,有人点火燃细细一枝蜡烛,生日快乐的祝福霎时间盈满耳框,她一愣,鼻尖发酸。
她去小卖铺买一块小小甜点,捧在手心,坐在操场台阶上。
许小小愿望。
徐式昭,祝你心想事成,高考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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