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雪夜惊情谎难圆

腊月廿三,灶王升天的日子,晋阳城飘着细盐似的雪粒子。

顾苒君陪着周玉安跪在祠堂给先祖请安时,嗅到供桌上新换的白梅沾着周玉安调的香。

"十年前突厥使团行刺,我替父王挡箭时,也是这般天气,那时,我不过只有十一岁。"周玉安转动轮椅停在廊下,玄色大氅领口狐毛扫过顾苒君手背,"箭簇离心口只差半寸。"

“夫君...都过去了。”顾苒君的眼中满是心疼,她的夫君,仿若从出生起,便一直多灾多难。

望着香炉升起的青烟,顾苒君合起双掌,心底暗暗像先祖们祈祷。

愿,夫君平安顺遂,再无伤病。

"世子,韩王府送来的年礼到了。"子然捧着礼单进来,珊瑚珠帘撞得叮咚响。

周玉安扫过礼单上的"东海明珠十斛",唇角勾起讥诮:"转赠玄甲军遗孀,就说...是世子妃的意思。"她忽然握住顾苒君整理供品的手,"今日祭灶,娘子陪我去趟城隍庙可好?"

马车轧过积雪吱呀作响,顾苒君望着窗外掠过的梅林。周玉安今晨替她描眉时格外认真,笔尖颤了三回才画好远山黛。此刻那人正闭目养神,腕间平安结随着颠簸轻晃,硌得她心底发痒。

行至山间处,骤起的箭雨惊了马匹。车辕断裂的瞬间,周玉安揽住顾苒君滚出车厢。轮椅在雪地里划出长痕,三枚透骨钉已没入最近刺客的咽喉。

"闭眼。"周玉安将人护在身后,袖中软剑嗡鸣如龙吟。

顾苒君却固执地睁着眼,看那人玄色衣袂绽开血花。原来他握剑的手势这般漂亮,挽出的剑花竟比雪中红梅还艳。

刺客尸首堆积成丘时,周玉安突然闷哼跪地。顾苒君这才发现他左腿插着半截断箭,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溪。

"你的腿..."她慌乱去扶,却摸到温热坚实的肌理。传闻中枯瘦如柴的残腿,此刻隔着衣料传来蓬勃脉动。

周玉安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声音冷嘞,不复往日的温柔:"娘子看错了。"

可身后袭来的冷箭不容辩驳,她腾空跃起的瞬间,顾苒君看清了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哪有半分残疾模样。

软剑劈开箭矢的脆响惊飞寒鸦,周玉安旋身将人护在怀中。顾苒君仰头望去,那人凌厉的下颌线沾着血珠,眸光比剑锋还冷,哪还有半点病弱世子的影子。

"抱紧我。"

腾空的眩晕感袭来时,顾苒君死死攥住周玉安的衣襟。雪粒子扑在脸上生疼,她却在凛冽寒风中嗅到一丝松香。原来这人怀抱这般暖,暖得让她想起三春艳阳。

玄甲军铁蹄震碎暮色时,周玉安正单膝跪地给她包扎手掌擦伤。远处厮杀的呐喊忽远忽近,顾苒君却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瘸了二十多年,突然站起来..."周玉安忽然轻笑,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眉间褶皱,"吓着顾小姐了?"

顾苒君望着雪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想起他这些日子的欲言又止。那些深夜密室的烛火,帐中跌倒的慌乱,原是这个惊天秘密在作祟。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为何骗我?"话出口才觉哽咽。

“顾太傅难道不知当年先帝要传位的人,是父王,而不是当今圣上?”

顾苒君指尖触及疤痕,被周玉安攥住按在胸口。蓬勃心跳震得指尖发麻,分不清是谁的心慌。

"我出生那日,钦天监说'双子现,紫微黯'。"周玉安忽然贴近,呼吸混着血腥气拂过她唇畔,"娘子猜猜,皇帝为何留我活到今日?"

周玉安拭去她眼角冰晶,掌心伤口蹭得肌肤生疼:"当年父王击退胡人十万大军,皇帝却连发十二道金令召他回京。"她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箭疤在雪光中泛青,"这箭本该要父王性命。"

“我是个瘸子尚且如此,我若是个常人,顾小姐,你觉得父王母妃还有我,可能活到今日?”

周玉安冷笑,眼底一片冰凉,好似曾经的那些温柔,都消失不见。

“那夫...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我呢”顾苒君的泪珠滴下,她分不清那是因为欺骗,还是因为此刻周玉安的冷漠。

远处传来阿勒坦的呼喝,周玉安打横抱起顾苒君走向马车。怀中的重量比想象更轻,轻得让人心尖发颤。

"放我下来..."

"雪地湿滑。"周玉安收拢手臂,垂眸掩去眼底暗涌,"顾小姐若是走丢了,心疼的可是在下。"

马车内血腥气弥漫,周玉安却执意先给顾苒君涂冻疮膏。药香混着松香萦绕鼻尖,顾苒君望着她低垂的睫羽,忽然发现左眼尾的泪痣竟与画中人一模一样。

金疮药洒在自己的伤口时,周玉安闷哼了声,声音嘲讽:"顾小姐,不写封信给顾太傅吗?就说,晋阳王府的世子,是个欺君罔上的假瘸子。"

顾苒君手一颤,纱布险些掉落。那些刻意为之的温柔小意,那些机关算尽的体贴入微,原都是半真半假的戏码。可偏偏戏中人动了心。

“顾小姐是在害怕吗?”

周玉安猛的靠近,将顾苒君压在了马车的一边,唇与唇,此刻不过一厘米的距离。

周玉安温热的气息打在顾苒君的脸上,说出的话,却让顾苒君心底发凉。

眉眼弯弯,满眼温柔的那个周玉安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顾苒君只觉得心脏的位置,如抽搐般的疼痛不停的鞭笞着自己。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好喜欢周玉安。

顾苒君抬眸,倔强的与周玉安对视,忽而双手攀上了周玉安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去昔日的浅尝辄止不同,顾苒君吻今日格外的来势汹汹,汹的让周玉安来不及反应。

撬开周玉安的唇瓣,当舌头与舌头接触的那一刻,周玉安的脑海中,恍若一道惊雷闪开。

她想到过顾苒君的万种反应,却唯独没有想到此刻。

慌忙后退之下,周玉安跌坐在了马车的地板上。

看着周玉安茫然失措的样子,顾苒君好似计谋得逞的笑着,向着周玉安的位置,跪坐了过去。

“你是我的夫君,是好是坏都是我的夫君。瘸子也好,阴谋家也罢。”

顾苒君顿了顿,抬手替周玉安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苒君说过的,夫君,就是夫君啊。”

.... ....

更漏声催落细雪,周玉安在密室召见阿勒坦。烛火舔舐着染血的绷带,她望着掌心平安结出神——那个探到顾苒君柔舌的吻,此刻却在她的心底来回反复的摩擦。

"查清了,是韩王的人。"阿勒坦右眼刀疤在火光中狰狞,"要送份大礼去陇西吗?"

等了一会儿,阿勒坦在周玉安没有回应,只能疑惑的抬首,却在周玉安好像在...发呆?

“世子?”

周玉安回过神来,摩挲着平安结上娟秀的"安"字,清了清嗓,道:"把上月截获的军饷分三路运往北境,用韩王府的印鉴。"她忽然轻笑,"记得让莫雅的人‘偶然’发现。"

寅时三刻,周玉安站在寝殿的门外,却突然不敢推门了。

透过烛影,周玉安见顾苒君正在灯下。自嘲了一下,周玉安暗道,自己何时竟如此胆小了。

一个棋子罢了,有何惧?

推开门,却见顾苒君正在缝补撕破的斗篷。烛光映着那人泛红的眼眶,也映着周玉安漏跳的心脏的节拍。

"顾小姐..."

"夫君该换药了。"顾苒君咬断线头,声音带着鼻音。她起身时晃了晃,被周玉安扶住腰肢才没跌倒。

缠绕绷带的手势比往日更轻,周玉安却觉得伤口比昨夜更疼。顾苒君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竟比箭伤还让人难捱。

"你..."

顾苒君指尖抚过她心口旧疤:"疼吗?"

周玉安怔了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烛火爆出灯花,顾苒君双手揽在周玉安的腰间,浅浅的靠在她的怀里。

“夫君,不要我了吗?“

“我...”周玉安的下颌抵在她肩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顿了顿,整理了一番心绪后,还是开口:"明日我让子然送你去别院..."

"我不走!"

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俱是一震。顾苒君望着窗棂上的冰花,从梅簪到香囊,从轮椅上的病弱世子到雪夜里的持剑阎罗,她爱上的从来都是完整的周玉安。

周玉安扳过她身子,却在触及泪痕时颓然垂手。那些算计利用的话在舌尖转了三转,终究化作一声叹息:"傻姑娘。"

我骗你的,何止是瘸子身份呢?

天光微熹时,顾苒君在药香中惊醒。周玉安和衣睡在贵妃榻上,腕间还缠着给她安神的红绳。画案上摊着未写完的信笺,墨迹在"苒"字上晕开,像极了雪地红梅。

她轻轻拾起滑落的狐裘,却见那人睫毛轻颤:"娘子昨夜梦呓了。"

听着周玉安恢复的称呼,顾苒君蓦然有些心安。

"我说什么了?"

周玉安忽然睁眼,眸中星河璀璨:"你说...夫君是骗子。"她转动轮椅碾过满地晨光,"却不知骗子最怕傻子。"

梅影在窗纱上摇曳,顾苒君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忽然抿唇笑了。雪地上那双笔直的腿,倒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心安。

每天三更行不行,在下每天三更好不好,来点活人走过路过康一康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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