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门被几个壮实的男人野蛮地撞开,聚集的人群蜂拥而入,看着那些朝着自己与洋馆飞奔而来的民众,池谕佳抬起了头,刺眼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地眯起了眼,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五十余年前的惨剧再度发生在这座有百余年历史的建筑当中,人们将愤怒转化为了**,无限地施加在这个被他们判决为有罪的人身上。而他们眼中的这个罪人,被他们压在身下,一声不吭——这些人第一次尝到了征服的快感。
等到白存郁神父带着文悠纳赶到广园馆时,那些“颇有正义感”的民众已经陆续离开了这里。整栋洋馆已经被他们砸得面目全非,窗户尽数被打碎,到处都是玻璃渣,墙壁上也被喷漆涂上了各种涂鸦和标语。
池谕佳缓缓地从一片狼藉的楼宇当中走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她拄着手杖,每走一步,似乎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池小姐,你没事吧?”
文悠纳赶忙迎了上去,搀住她的手臂。谕佳咬了咬牙,缓缓摇头:
“说没事是不可能的,但是又能怎么样呢?送我去教会吧,顺便去药店帮我买些左炔诺孕酮。”
悠纳愣住了,她知道这种药物的用途,同时也意识到谕佳究竟经历了什么,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愤愤地低声骂了一句:
“这帮禽兽。”
回到白河教会之后,池谕佳默默地洗干净身体,吃下了悠纳买来的药,然后找到白存郁:
“我有事情想和你沟通一下。”
“池小姐,你请说。”
“我准备和她一样,放弃灵脉圣护的身份。”
神父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让教会代行守护灵脉,并不是不可以,但如果你放弃了灵脉圣护的身份,那便意味着与我们脱离了关联,教会也不可能继续给你提供庇护,还请你妥善考虑。”
他的声音在平静之中甚至带着一点冷漠,对这个男人的厌恶让池谕佳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不过最后,她还是同意了白存郁提出的方案:保留自己灵脉圣护的身份,但将灵脉的控制权转交教会,同时也把广园馆暂时租让给了他们。在达成协议之后,神父问她:
“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
“送我出国,去罗马,我已经不能继续待在羽山市了。”
白存郁答应了她的要求,就这样,池谕佳离开了这座她生活了十余年的城市,带着诸多回忆,再次远走他乡。
离开羽山之后,池谕佳来到欧洲,很快联系上了罗马的同僚,向他们询问起关于制造人偶的事情,但那些人并没有直接告知她想要的信息,反而向她索要所谓的用于建设组织的“自愿捐赠”。只身一人前往罗马的谕佳根本拿不出这样一笔钱,于是那些同僚也就不肯提供任何信息。无奈之下,她只得继续求助于白存郁,找到多年前曾合作进行那个复活仪式的神父——三木庆吾。但即便池谕佳亲自登门拜访,却同样收获寥寥。
“抱歉,池小姐,我的专长只是将术脉从□□上剥离保存,或者移植到另一副躯体上,制造人偶并不在此列。”
也许是因为没有帮上什么忙而心怀歉疚,三木将池谕佳介绍给了信理部的一名顾问——西尔维奥·若瑟·魏德纳教授。这位顾问虽在圣座九圣部中任职,但很少待在罗马,大部分时间都是奔波于不同地区之间,处理欧洲或者近东地区牵扯到魔法与神秘的事件,与各地主教们互通有无。
然而,当池谕佳试图联系他时,他也在电话中带着歉意解释说,他已经前往了吕丁伯仑教省的冯恩堡,无法在罗马和她见面。没有任何犹豫,谕佳当即做出了决断,在与魏德纳约好了见面时间之后,她马上收拾行李前往火车站,登上了开往冯恩堡的列车。
于是在冯恩堡市中心的圣尼古拉教堂,池谕佳见到了魏德纳教授。他站在巨大的管风琴之下,身边是纯白的大理石柱,顺着柱身的轮廓向上看去,科林斯柱式的椰树柱头连接着屋顶的尖形拱券。也许是与周围的氛围与环境完美融合,只是远远地望去,这位顾问就让谕佳感受到了无需用言语形容的威严与庄重。她快步走上前去做了自我介绍,谨小慎微地说明了来意。
好在魏德纳并没有像某些同僚一样摆起架子,平易近人的姿态让池谕佳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她就一些感兴趣的问题与魏德纳做了简短交流,魏德纳同样也充满耐心,尽可能详细地给出建议,并且将冯恩堡地区的助理主教,约翰·维滕贝格(Johann Wittenberg)介绍给了她。
在握住这位主教的手时,池谕佳看到了他眉宇间的沉郁,心中涌起一种预感:他的头脑里一定有着深邃的思想,内心里一定充盈并压抑着强烈的表达**。这样的力量扭曲着他,竭力驱使着他去改变些什么,但他最终却因为面对时代浪潮时的无能为力,只能把满腔郁结沉积在心底。谕佳有些敬重地看着他,期待着某一天,会有一个契机让这座火山迸发出活力。
但下一秒,她的脑海中就出现了那些将她压在身下的男人的面容,吓得她赶紧松开了手。虽然赶紧以云淡风轻的姿态自然地掩饰了过去,但她依旧心有余悸地捂住了胸口——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当长年累月的积郁被突然冲破,首先爆发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伟大的灵感,而是无尽的破坏欲。
不过,三言两语之间,主教的谈吐的确证实他是一位深邃且颇有涵养的人,池谕佳身上的那种恬静与内敛,也给主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次并不算长的会面,也许在当时的两人看来都不值一提,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也许就是潘多拉魔盒开启的那一瞬间。
短暂交流过后,主教陪着池谕佳与魏德纳走到教堂的大门前,目送他们离去,在谕佳转身道别时,小声告诉她一则消息:
“我最近听黎巴嫩的同侪说,贝鲁特近郊有一个教派占领了一座废弃的医院,似乎是在那里进行死者复生的研究。”
谕佳略微有些吃惊,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走下教堂门前的台阶。魏德纳还在那里等着她,同样有一些话要对她说:
“我在罗马认识一位神父,他现在正在外地调查一件发生在教会医院里的事情,据他所说,是解剖室里运来一具在内脏上出现了特殊纹路的尸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大概和你要找的东西有些关联。”
“确实很奇怪……我要怎么样才能联系上他?”
魏德纳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把那一页撕下来,递到池谕佳的手上:
“伊曼纽尔·让·巴夏洛(Emmanuel Jean Bachelot)神父,他也经常在外负责与其他结社的沟通,目前驻地在卡斯尔登的科尔米耶大教堂,如果你想要拜访他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络,而且我猜他现在一定也希望能够有一位像你这样的人去帮助他。”
“那就麻烦你了,非常感谢,魏德纳先生。”
池谕佳并未在冯恩堡久留,她回到了罗马,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卡斯尔登——在与巴夏洛神父会面之前,她先到市郊的福塞尔修道院,拜访了一位玫瑰十字会里的前辈。
“池小姐,没想到你会亲自登门拜访,有失远迎,还请多包涵。你今天来这里,是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我从罗马来,打算去科尔米耶大教堂去见圣座派到这里的一位神父。在此之前,我听说他正在调查一件颇为棘手的案子,而且需要一位秘仪师协助他。但我有其他事务在身,不能长久驻留在卡斯尔登,李维院长,我想请您帮个忙,让您代替我出面协助调查。”
面对池谕佳的直截了当,李维院长不置可否:
“我不敢保证我能够亲自参与调查,但我会和他联系之后,再做出调遣。”
谕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取出钢笔和便笺,边写边慢慢对他说:
“我有一位故交,同时也是我从前的学生,她最近刚刚博士毕业,正在斯德哥尔摩的皇家理工学院当教学工程师。她同样也是一位能力很强的秘仪师。如果您有什么顾虑的话,可以和她联系,我相信她会非常乐意帮助您。”
她将写好的纸条双手递在李维院长面前,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有一个建议,您在和她交流的时候,最好把她当作一位过去经历不明的人看待,不要试图去了解她的过往,她很忌讳别人主动问这些。”
李维院长摸了摸下巴,点点头,然后向远远站在房间角落里的少女挥了挥手。少女走上前来,站在李维院长的身边,向池谕佳微微鞠躬。
“她叫夏洛蒂·斯宾赛,是我的秘书。池小姐,请你去见圣座派来的那位神父时,也带着她一起吧,就当是让她代表我去和那边沟通,毕竟要锻炼年轻人嘛。”
池谕佳什么也没说,轻轻地点头,权当是同意了。
与巴夏洛神父的会面并没有带来新的线索,神父同样也提到了黎巴嫩的传闻,并建议她亲自前往当地,与那里的马龙尼礼教会联络。这些早已在池谕佳的规划当中,她三言两语便结束了谈话,把剩余的时间留给代表李维院长前来沟通的夏洛蒂——她有些担心身边这位十几岁的少女说话不得要领,随时准备为她打圆场。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夏洛蒂的谈吐之间没有丝毫胆怯,思路也十分清晰,虽然话语当中依旧带着些许稚气,但相较于她的年龄,已经十分难能可贵。在走出神父的办公室,来到教堂的大厅时,池谕佳拍了拍夏洛蒂有些瘦弱的肩膀,饱含赞许与欣慰地对她说:
“加油吧,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位杰出的秘仪师。”
未承想夏洛蒂只是淡淡地摇头:
“抱歉,池小姐,恐怕我的命运,无法让您的期望成真。”
听到这样的回应,谕佳感到十分惊诧,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涌进她的脑海,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对这背后的未知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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