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阳心里咯噔一下,那股火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突如其来的沉坠感浇灭。
他立刻回拨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苏黎世那帮废物又惹事了?还是青龙堂那群疯狗咬过界了?”霍斯阳的语气极差,出口咆哮,每个字都淬着怒火。
“先生!您终于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却不是花景,而是花景安排在瑞士的特别助理——法国人乔瑟夫,那一口音独特的蹩脚中文此刻抖得不成调,每个字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
霍斯阳的火气更盛:“怎么是你这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傻子!花景死了?”
“不……不是的,先生,苏黎世没事……”乔瑟夫快要哭出来了,声音哽咽,“是……是兰先生……兰懿先生他……”
“他怎么了?”霍斯阳暴躁地打断他,“舌头捋直了再说话!我养你是为了练习中文口语的吗?兰懿到底死哪儿去了!不知道今天要结婚?让他立刻滚回来!”
他笃定,这不过是兰懿又一次无伤大雅的闹脾气,仗着他的宠爱,在这种节骨眼上给他添堵。
电话那头,是两秒钟的死寂。
随即,乔瑟夫像是被人死死掐住脖子,声音抖得厉害,却又异常清晰地钻进霍斯阳的耳朵。
“老板……”
“兰先生……他可能真的死了。”
“花先生……已经赶到现场,正在和警察确认消息。”
霍斯阳举着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甚至因为对方荒谬的用词,感到一丝愤怒。
什么叫……可能真的死了?
死,还有“可能”和“真的”之分?
“你再说一遍?”霍斯阳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轻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刚才那个咆哮的人并不是他,“兰懿怎么了?”
他昨夜在苏黎世陪西班牙来的华人帮派三颗树的老帮主豪饮半夜,酒精此刻还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
“他晨练崴到脚了?”霍斯阳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残忍的笑意,“还是晨练穿得太招摇,被哪个不长眼的登徒子缠上了?”
霍斯阳的耐心已经告罄,宿醉的头痛让他只想把电话那头结结巴巴的法国佬捏死。
兰懿就是个瓷娃娃,漂亮,但也易碎。出门晨练崴个脚,感冒发个烧,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已经在想,等会儿把人抓回来,是该按在腿上打一顿屁股,还是直接在床上办了他,让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敢不敢再有下次。
电话那头的乔瑟夫,像是被他这诡异的平静吓破了胆,带着哭腔吼了出来。
“不是的,老板……是……是火车……”
乔瑟夫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怎么,他赶着投胎,没买到票?”霍斯阳听着乔瑟夫颠三倒四的描述,心烦意乱。
“出事了!”乔瑟夫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最后的防线,猛地拔高了音量,声音里是全然的绝望,“雪山下的观光铁路……出事了!”
雪山。
铁路。
两个词,像两根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穿了霍斯阳脑中的酒精浓雾。
“说清楚!”
他昨晚还抱着兰懿,指着窗外月光下圣洁的雪山,说等注册完就就包下那趟最有名的观光小火车,带他去玩,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兰懿眼睛亮晶晶的,说好。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
霍斯阳的声音,一瞬间干涩得像是被火燎过。
电话那头传来几下急促的抽气声,乔瑟夫终于把句子拼凑完整了。
“山下的观光铁路上……今天早上的第一班车……撞到了人……”
“警察封锁了现场……花先生正在路上……”
乔瑟夫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现场发现了……您昨天送给兰先生的那双运动鞋。”
“警方……初步判断……”
“兰先生的死因是卧轨自杀。”
世界安静了。
那枚一直在他脑髓里搅动的钻头,终于捅穿了骨头,狠狠扎进心脏。
霍斯阳听见自己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到极致的腔调问。
“哪个兰先生?”
电话另一端归于死寂。
唯有乔瑟夫压抑不住的抽泣,细微地、持续地钻进耳朵,比任何回答都更响亮。
啪。
手机从霍斯阳的手中滑落,无声地陷进柔软的床单里。
不可能。
这他妈的绝对不可能。
霍斯阳猛地掀开被子。
属于兰懿的那一半床铺,冰冷,平整,没有一丝有人睡过的褶皱。
枕头上还残留着兰懿惯用的那款洗发水的香气。
霍斯阳俯身,将脸埋了进去,那股清冽的冷香蛮横地灌入鼻腔,提醒他这里曾经躺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昨晚还笑着说喜欢他送的礼物的人。
一个红着脸,小声对他说“好”的人。
他们今天就要去注册结婚,从此成为一对合法登记的同性伴侣。
他怎么可能……自杀?
霍斯阳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视线死死钉在床头柜上一个崭新的运动鞋盒。
霍斯阳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视线定格在床头柜上那个崭新的运动鞋盒上。
空的。
鞋没了。
可人也没了。
一股暴戾的怒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掉了他所有的理智。
自杀?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反抗自己的唯一方式?用他的命,来打自己的脸?
“他敢?”
霍斯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眼底一片猩红。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这种方式离开自己!
霍斯阳疯了一样从衣柜里胡乱抓出一件衬衫,扣子都来不及扣,猛地拽开房门,带着一身杀气冲了出去。
“备车!去雪山铁路!”
守在门口的保镖和仆人被他满身的杀气骇得连连后退,脸上全是惊惶。
“先生……花先生已经打过电话让我们……”
“滚开!”
霍斯阳一把推开挡路的下属,像一头被触了逆鳞的野兽,咆哮着冲下楼梯,冲向车库。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现场。
他要亲眼去看看。
那只不听话的金丝雀,到底在跟他玩什么把戏!
他不相信。
那个被他养了二十年,连爪牙都被磨平的温顺金丝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量和决绝。
引擎发动,油门踩到底。
跑车发出一声咆哮,冲出别墅,冲向乔瑟夫所说的火车站。
一路风驰电掣,闯了无数个红灯,霍斯阳恨不得将油门踩进引擎里。
车窗外的景物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又有电话打进来,他看都没看,直接摁下免提。
这一次电话那端是花景本人。
“霍先生……您现在在哪里?您别冲动……”
“现场什么情况?”霍斯阳打断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冷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用词。
“……很惨。”花景声音艰涩,“已经……被碾压得……看不清样子了,但是那头金色的头发……”
霍斯阳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在飞驰的跑车里显得阴森诡异。
“既然都看不清样子了,警察凭什么说是兰懿?!就凭他头发是金色的?他妈的整个欧洲的金毛都死绝了?”霍斯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他从昨晚一直和我睡在一起,寸步没离,我们早上还做了一次,怎么可能会跑去火车站卧轨自杀!!!”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花景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带着一种克制的冷静,“司机报警时,只说死者是个金发男人。警方以为是欧洲当地人,但是警察来了之后,在现场发现了一双刚发售的限量款运动鞋。”
花景顿了顿,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霍斯阳紧绷的神经上。
“鞋面上面有超级VIP客人专门定制的刺绣姓名……”
嗡——
霍斯阳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的世界瞬间褪去所有色彩,只剩下黑白。
吱嘎——!!!
他猛地一脚踩死刹车。
轮胎与地面发出凄厉的尖啸,跑车在空旷的公路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险险停在路边。
霍斯阳脱力般撞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
不可能。
只是巧合。
世界上的金发男人那么多,穿同款鞋子的也肯定不止兰懿一个。
一定是巧合……
霍斯阳一遍遍在心里重复,试图说服自己,可钻心的寒意还是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电话另一端,花景似乎预料到了霍斯阳的反应,等到电话中的喘息稍定,才用一种近乎宣判的怜悯,一字一句,击碎霍斯阳最后的侥幸。
“警方通过品牌方,查到了购买记录。”
“账单是我签的字。”
“我接到电话后,立刻联系了别墅,苏管家说您还在休息,但兰先生一早就出门了,不知所踪。”
“我怕真有万一,就从苏黎世开车赶到了现场,刚才……已经确认了身份。”
花景条理清晰的叙述像一颗子弹,射穿霍斯阳用侥幸筑起的高墙。
“警察调取了监控,兰先生是今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一个人沿着观光步道,从别墅区跑步到了火车站。他在站台上坐了半个多小时,就在第一趟观光列车进站时……他自己走到了站台边缘,跳了下去。”
“警方初步判定……”
“是自杀。”
自杀。
他怎么会自杀。
霍斯阳的手死死攥住方向盘,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脆响。
兰懿,是在用死来拒绝自己的求婚吗?
用这条他霍斯阳施舍了二十年的命,拒绝霍斯阳的爱意。
好。
好得很。
“霍先生,现场正在清理,铁路马上就要恢复运行了。”
“别碰他!”
霍斯阳死死握住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般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火燎过。
“让那些警察,滚开!
“不准碰他!”
他重新发动引擎。
粉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用比刚才更疯狂的速度撕开空气,向雪山下的车站疾驰而去。
他一定要亲眼去看看。
看看他养了二十年的金丝雀,到底落了个什么样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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