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盈没想过自己会在老夫人这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评价。她的表情如此惊讶，以至于老夫人立刻就笑出了声：“觉得很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老夫人说：“就算是当着陆家人的面，我也这么说。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对我做什么。”

她摸着宁玉盈的头发，轻轻地叹：“当年也是不得已，事情闹到先帝那里，就成了定局。你以为陆家人现在不想退婚吗？想的。只是这件事当年是他们自己捅到先帝那里去的，京城里多少人都知道呢。他们是不敢。”

宁玉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柔顺地靠在老夫人怀中，心中却在想另外的事。

自己确实知道很多秘密，只是这种陈年旧事，就知道得还是少了。

“那时候，若是家里头不将你送出去，在京城里头，你大概就要没了性命。当年的太子殿下，可不是个眼里容得下沙子的人。”

“当年的太子殿下？”宁玉盈低声地问，老夫人却没有再说，只是笑了笑：“这些陈年旧事，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干系了。你只需要知道，你与那陆二的婚事，没那么简单就好。不过，你也要强大，有自己的力量。否则，陆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温柔地注视这个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孙女，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你这样的容貌，也只有高门大户，才护得住。”

宁玉盈沉默着，缩在她怀中，心情有些复杂。

没想到，作为宁玉盈，还需要面对这些问题。果然小小的宁玉盈离开是对的，这个世界这么糟糕，不适合她这样天真无邪的幼崽。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拥抱了老夫人：“谢谢你，祖母。”

“傻孩子，你是我的孙女。”

自那一日之后，宁玉盈就时常到老夫人的院子里去，抽空陪老夫人说两句话，偶尔送一点自己做的小东西，倒也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

她不再出门，焦虑的是外头的冯思远和胡姑娘。两人再次见面，彼此脸上都带上愁绪：“事情完成不了，郡主那边就不肯帮忙，如今又该怎么办。”

胡姑娘咬着唇，一双眼睛试探地落在冯思远身上，又缩回来。最后，她终于是迟疑着说：“表哥，王爷还有一位世子。世子前两天出京去城郊了，据说这两天就会回来。”

冯思远明白她的意思，却坚定地摇头：“这个消息是你打探来的吧。若是那位世子一查，只怕要落到你身上。况且世子与郡主的关系……你之前也说过不太好。如今我已经投了郡主的门下，若是再转头去找那世子，只怕也落不得好。”

胡姑娘眼眶微红，眼波闪动，几欲落泪：“那可怎么办？”

冯思远咬牙：“我再去宁家，总能找到机会的。”

胡姑娘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拉住他的手：“表哥，可不好鲁莽。上次你贸然行事，还不好说宁三小姐是什么想法，如今再上门，若是她……”

冯思远拂去她的手，低头目光闪动：“倒也不惧。上次去宁家，那宁家大夫人对我青眼有加，我觉得，她大约是乐于见我上门的。”

他在心中想，求到郡主门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家找一个出路。如今宁家这边虽说身份略有些低了，但想必也有一些人脉，毕竟当年那位宁老先生，可是当过帝师的人。

若是能搭上宁家，倒也不失为另一个好选择。

不管准备走哪一条路子，宁家都是不得不去的。宁三小姐那边若是能成，郡主那边就有指望；不能成，至少能在宁家人面前混个眼熟，以后说起事，也多几分希望。

天气渐热，宁家上下都换了夏天的衣裳。

飞霜与银屏也领到了丫鬟的衣裙，正在按照自己的身量重新修一修。

“小姐的衣裳领了吗？”

“浆洗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结果去领的时候说小姐们的要迟一天。”

“倒是没见过小姐们的衣裳比奴婢们的还要迟的。”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外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在门口敲敲门：“飞霜姐姐，银屏姐姐，大小姐来了。”

宁玉蕙穿着去岁半新不旧的衣裳，边缘用滚边包着，看上去倒好像是簇新的。她身后的小丫鬟捧着包袱一同进了门，只觉得一进这屋子就凉快许多。

宁玉盈恰好刚从老夫人那里回来不久，正脱了外头的衣裳在屋子里歇凉。听到宁玉蕙过来，想着也不是外人，随意披了件以上就迎了出来：“大姐过来了。”

宁玉蕙抬眼一看，就见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视线就落到她肩上的那件衣裳，还是今年春上的新款，这个季节，果然还是厚了点。

一时间她什么火气都没有了，连忙过去扶住她：“穿成这样就不要出来了，若是让外人看到，没来由地坏了你的名声。”

“既然是姐姐，哪里来的什么外人。”宁玉盈就笑，与她一同进了里屋，立刻就畅快地将外衣一甩，只留了一件中衣。

宁玉蕙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一双藕臂在眼前晃来晃去，惹得她耳尖都红了。连忙撇过头去，口中说：“今年的衣裳原本是在往年做衣裳的那家定的，万不曾想到那家惹了祸事，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偏生遇到这样的事那边居然还想着瞒下去，若非家里头派人去……”

她停了一下，才说：“所以衣裳才迟了。我想着你从扬州过来，也是一路轻车简从，夏天的衣裳只怕不多。如今天气又热，我想着那几件去年的衣裳你且先将就将就。”

明明是在做好事，她说着说着却不好意思起来，声音都带上歉意：“我昨儿才想起这件事，急匆匆地找了几件衣裳，只怕你不一定喜欢。”

宁玉盈听得感动，又看她身上的衣裳也是去年的，甚至尺寸还紧了些，衣裳的接缝处还能看到放了尺寸出来留下的痕迹。

“姐姐自己都不够穿，又何必巴巴地送来。”她这般叹着，让人过去接了丫鬟手中的包裹，拉了宁玉蕙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大姐你也太过心善了些。”

宁玉蕙羞涩道：“都是一家姊妹，这也是应当之礼。”

“姐姐说是这么说，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宁玉盈越看越觉得宁玉蕙纵然有自己的缺点，骨子里也还是个好姑娘。她不禁叹道：“姐姐这般，只怕委屈了自己。”

她扬声叫着银屏，让她去取几匹布过来。

宁玉蕙惊得差一点没坐住，就要站起来，却被宁玉盈牢牢地按住了。

她模糊地想，三妹妹的力气可真大，又怕自己挣扎起来反而惹得三妹妹不快，苦笑道：“妹妹且放手就是了，我是不会走的。”

不一会儿，银屏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了，几人手中个个捧着布匹，数量看上去也是不少，颜色也个个鲜亮好看。将布匹堆在桌面上，一时间屋子里都仿佛光亮许多。

伺候宁玉蕙的丫鬟一见之下就脱口而出：“这颜色可是今年的新色。”

宁玉盈就笑：“姐姐是知道的，我与四海绸缎的东家是朋友，这是龚家小姐前两天方才送过来的，原本想着找个时间借花献佛的，如今倒是正好，大姐姐你尽管先挑就是了。”

自丫鬟们捧着布匹进来，宁玉蕙眼中也是一亮，止不住地在心中闪过一个个名字。

可听宁玉盈这样说，依旧让她面颊都绯红：“三妹妹，万万不可。”

“哦？”宁玉盈懒洋洋地给自己打扇，笑道：“为何不可？大姐姐若是说不出个理由来，我可不依。”

“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愿意送人，倒也无妨，只是这般大手笔却是不可。”她快步走到桌前，抽出其中一匹看一眼，叹道：“果然不曾看错，这是上好的碧罗纱，过水不沉却又轻如羽翼。虽说是纱，却如同布料一般有型。三妹妹可知道，这碧罗纱，一匹价值纹银百两。”

她将布匹放下，袅袅婷婷走回宁玉盈身边去，柔声劝道：“若是不值钱的小玩意，送了也就罢了，姐妹们谁都不在乎。可这般贵重的东西，若是三妹妹你送了，可没有谁还得起。”

“自家姐妹，何必还呢？”宁玉盈故意这样说一句，就见宁玉蕙的表情又变，甚至带上几分急迫。

她恳切地对宁玉盈说：“妹妹可休要这般。虽说是自家姐妹，可我也要说，若是养出来一个心大的，觉得你往后有什么东西都要和她分一分，不分就是你不对，那可就是坏了姐妹情谊了。”

她抿着唇，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桌上的布料，用力压制住自己多看几眼的渴望，连忙站了起来：“妹妹且先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着任凭宁玉盈在背后叫她，脚下不停，带着丫鬟飞快地走了。

宁玉盈看着她的背影，只能对身边的人叹：“这大姐姐，动作也太快了。我不过是想告诉她我有料子，也不缺她的衣裳穿，怎么就不肯停下来听我多说两句。”

银屏在旁莞尔，叹道：“大小姐倒是个纯善之人。”

“是啊。银屏，你让飞霜过来将这衣裳拿过去，丈量一下尺寸，略微放宽些，给大姐姐做两身衣裳送回去吧。”吩咐完了之后，宁玉盈坐在那里摇着扇子，轻笑着说：“大姐姐这般对我，我也总该回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