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寂静。明明天气是正热的时候,屋子里却仿佛陡然吹过一阵凉风,一直冷到心底去。
宁大夫人和宁二夫人都没有想到,陆夫人居然会这样厚颜无耻,这种事情,她居然能够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陆夫人坐在那里,唇角含着笑,眼神中透着说不出的轻蔑。她的视线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在屋子里的摆设上扫视。一会儿想着这宁家到底还有几分底蕴,这些东西看起来华而不贵,陆家也没有几个人有这样的品味;一会儿又想,就算这宁家有几分底蕴又如何,谅他们也不敢得罪了陆家。这件事情他们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这般想着,她的笑容越发志得意满,看着宁玉盈的目光,不自觉地带着厌恶。
漂亮是足够漂亮了。可那又如何?没有显赫的出身,自己又是在扬州那种地方长大的,没有父母教导,连书院也不曾去过,说不得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这种人,怎么能够当得了家做得了主。
紧紧地捏着手帕,夫人垂下眼帘,盖住了眼中隐约泛起波澜的恶感。
今天这件事若是他们答应了,宁家人的底线也不过如此。若是如此,景文的正妻固然换不得人,可也不过是泥雕木塑一样摆在那里好看罢了;若是宁家人拒绝,甚至闹腾起来要退亲,那陛下那边自有宁家人去面对。这般算来,陆家无论如何都立于不败之地。
一想到这里,方才升起的一点不快之心都烟消云散,就连笑容都真诚了几分,她情真意切地问:“知道三小姐意下如何?”
宁二夫人一拍桌子就要跳起来,被宁大夫人按了下去。
她也气得够呛,但知道这个时候和陆家人翻脸也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纵然是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却依旧一字一顿地说:“这件事情我们不同意。”
陆夫人的眼角眉梢肉眼可见地往下落了几个角度,唇角更是紧紧地抿出一条向下的弧线,彰显着主人极度不愉快的心情。
他看一眼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宁玉盈,视线又落到宁大夫人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事说起来是二房的婚事,难道就由着大房这样做决定吗?”
宁二夫人早就想说话了,此时回答得毫不犹豫:“是二房的事,也是家族的事。”她定了定神,对陆夫人说:“此事休要再提,宁家是不会答应的。”
陆夫人固然是生气,可似乎也并不放在心上,淡然地站了起来,轻蔑一笑:“倒要劝两位宁夫人一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今儿这件事你们不答应,日后,可不要后悔。”
在她出去之后,宁玉盈轻快地站了起来,对宁二夫人点点头:“我去送送陆夫人。”
不等答话,她就提着裙子快步走了出去,宁二夫人在后面伸出手也来不及抓住她,看着她已经与陆夫人开始说话,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带着止不住的焦虑凝视她的背影。
宁大夫人看了两眼,拍拍她的手:“我去将这件事告诉娘。陆家来势汹汹,这事只怕是不能善了。”等宁二夫人勉强回神,她又说:“你做好准备,万一……”
万一什么,她没有细说,却拉回了宁二夫人的思绪。万一陆家真的翻脸,万一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她看着女儿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头一阵一阵地难过。
从小就不养在自己的身边,若说有多么情深意重,倒也不见得。可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女儿,如今也好歹养出来几分慈母之心,事情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取舍的时候,她心里面该有的痛苦一分也不会减少。
宁玉盈的脚步很快,尚未走出院子,就追上了陆夫人。
后者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斜斜地瞥她,鼻子里已经冷哼出声:“怎么,三小姐有何见教?”然后,她就听到宁玉盈说:“请问陆夫人对这桩亲事是怎么想的呢?”
陆夫人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愣了一下。就连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情不自禁地瞥一眼宁玉盈。
问出这话的人脸上不见任何羞涩,仿佛只是平常地说了一句平常的话。
陆夫人心里面想,脸皮可真是够厚的,越发觉得是个没有教养的,心中的不喜更甚。
只是她也并不想与宁家的小丫头对这个问题多加讨论,于是一言不发地快步向前。偏偏那小丫头却脚步极快,跟在身边丝毫不见落下,反而还能快嘴快舌地继续说话:“夫人想必是不满的,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拿陆家的名声做踏脚石,也要为陆二公子争取一点好处。”
这丫头……陆夫人恨不能将她的嘴堵上。说出这种话来,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陆家就会有人跳出拦自己了。
她立刻停住了脚步:“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丫头反而笑了笑,笑容仿佛春风吹过脸庞一般轻柔。陆夫人反而越发地不高兴起来,看看,就是这样,仗着长得好看就横行霸道,如果不是……
想起自家不争气的侄女席双双和回来之后说起这丫头神色都变了的儿子,陆夫人的声音越冷:“你在这里胡乱猜测些什么鬼东西。不过是长辈对儿孙的爱护之心,到了你口中,就变成了用陆家的名声做踏脚石。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思阴暗吗?”
那丫头的笑容居然更加地灿烂起来,看得陆夫人心里面越发地不痛快。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那丫头说:“是谁心思阴暗呢?”她轻笑了一声:“夫人一腔爱子之心,拳拳爱意,真是令人感叹。若非牵扯到我,我也该赞赏夫人一声的。”
陆夫人觉得这丫头跑过来说些有的没有的,果然是令人不快。她拂袖前行,不再施舍多余的视线给那丫头:“你年纪小,有些话我就当你不曾说过。只是如今也该好好学一学规矩,学一学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身后的笑声清脆,越发地显得那丫头放肆:“夫人说得是,人总要守规矩才好。不守规矩,总是会吃苦头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陆夫人心里头一跳,差一点就停住脚步想过去打人。这丫头,说话真是太不中听了。
只是身边丫鬟婆子不少,宁家的下人也都虎视眈眈,她不敢多说什么,冷哼一声,快步走了。
飞霜跟在宁玉盈身后,心中分外委屈。那边陆夫人一走,她就哽咽着叫一声“小姐”,眼眶都红了。
宁玉盈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若有所思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被急匆匆赶出来的宁二夫人一把抱在了怀中:“你这丫头,跑出去和她说什么话。她一个不讲道理的妄人,别让你吃了苦头。”
宁玉盈就摇了摇头:“娘,别担心,在自己呢,没事的。”
她靠在宁二夫人怀中,想着宁二夫人身边那个丫鬟头上那一朵花的话,眯了眯眼。
不一会儿,宁老夫人发话叫了宁二夫人和她过去,问起方才这件事:“你们有什么想法?”
宁大夫人的视线就落在宁二夫人身上,只是说:“虽说这是宁家的事,但也是二房的事。弟妹有什么看法?”
宁二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说:“等老爷回来再商讨。”
宁老夫人就轻笑了一声:“好,那你和老二去商量。三丫头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她揽了宁玉盈在身旁,眯着眼打量宁玉盈,轻声问:“好了,你有什么话要说?”不等宁玉盈发问,她又说:“你一脸我有话要说的模样,我可还没有老眼昏花。”
宁玉盈讨好地笑了笑,又靠过去一点:“祖母,陆家如今这般嚣张,可是有什么依仗?”
宁老夫人眨了眨眼:“依仗?什么依仗。不过是一点过去的名声撑着而已。陆家如今除了一个太师的虚名,可再没有别的什么值得夸奖的了。”
边上忽然就有人说:“错了,宫里头可还有个陆家人。”
宁玉盈连忙起身给宁老爷子见礼,被他随手一摆制止了:“自家人,别将那么多规矩。”说罢才在身边坐下来,叫丫鬟给自己上一盏茶:“本朝的太师不过是虚职,也就名头上说起来好听,算不得什么。当年……之后,陆家在朝堂之上就声势渐消。门生故旧当中也没有什么中流砥柱之人。如今还有这般声势,靠得可都是宫里头的那位。”
宁老夫人闻言不屑地摇了摇头:“裙带关系,安能长久。”
宁玉盈轻声说:“那些门生故旧……”
“都是老不死的当年的关系。”宁老太爷毫不犹豫地说,言辞之间似乎也并不将陆老爷子放在眼中。
宁玉盈这才轻声说:“陆老爷子快死了。”
宁老爷子端着茶杯的手顿时一顿,差一点就将茶水泼了出去。他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紧紧地盯住了宁玉盈:“三丫头,老头子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玉盈垂目:“这不是陆夫人方才说的吗?”
“她可没有说得这么清楚。”
看宁玉盈闭口不言,宁老爷子轻笑一声,又端起了茶杯:“扬州那边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你这丫头,有秘密啊。”
宁玉盈原本也没指望这种事瞒到地老天荒,可此时听宁老爷子说起,依旧心中一跳。
“不过,人生在世,又有谁没有秘密。”耳旁听到宁老太爷轻声地叹:“我只问你,你到京城来,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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