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的伤势,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套在了整个队伍前行的脚步上。
后半夜是在压抑的寂静与断断续续的呻吟中度过的。奥莉安娜几乎未曾合眼,时刻留意着格伦的情况。老兵在昏睡中依旧紧皱着眉头,身体因疼痛而时不时地痉挛,左臂敷着的药膏下,边缘开始泛起不祥的暗红色,肿胀并未明显消退。酸液侵蚀的毒素,显然比预想的更为棘手。
维瑞塔斯守了整夜。她并非不疲惫,与晶壳蜥的战斗和持续的精神感知消耗巨大,但她更清楚,此刻队伍不能再承受任何意外。她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遍遍扫描着营地周围的黑暗。除了寻常的夜行生物活动和一些风吹草动,她并未再捕捉到晶壳蜥或其他明显敌意,但那种被无形之物“注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散,只是变得更加缥缈,仿佛隐藏在群山更深沉的呼吸之中。
黎明来得迟缓,天色是一种阴郁的铅灰色,浓雾依旧顽固地笼罩着山峦,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唤醒众人的不是晨光,而是格伦试图起身时压抑不住的痛哼。
“别乱动!”奥莉安娜立刻按住他,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伤口不能用力。”
格伦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自己惨不忍睹的左臂,又看了看周围同伴们疲惫担忧的脸,最终只是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低骂道:“妈的……拖后腿了。”
“少废话。”里昂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他靠着岩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部分锐利,“没有你,昨天我们都得交代在那儿。现在,听奥莉安娜女士的。”
简单的洗漱,啃食着冰冷干硬的口粮,气氛沉闷。凯尔默默地将行李重新分配,将大部分重量扛在了自己尚且单薄的肩膀上。维瑞塔斯则将格伦那份主要的负重也接了过来,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仿佛感受不到额外的重量。
出发时,问题出现了。格伦勉强站起,尝试行走,但每走一步,左臂的晃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直冒,步伐踉跄。这样下去,别说赶路,连保持平衡都困难。
“我扶你。”凯尔立刻上前,想用自己未受伤的肩膀顶住格伦的右臂。
“不行,”维瑞塔斯阻止了他,目光扫过崎岖的前路,“这样两个人都走不稳。”她走到格伦面前,背对着他,微微蹲下,“上来。”
格伦一愣,脸上瞬间闪过复杂的神色——窘迫、感激,还有一丝老兵不愿成为负担的倔强。“维瑞塔斯女士,这怎么行……”
“效率。”维瑞塔斯只回了两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最终,格伦还是在里昂的示意和凯尔的帮助下,趴在了维瑞塔斯的背上。她的身躯看似清瘦,却异常稳定,仿佛脚下生根。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不会挤压到格伦的伤臂后,她稳步向前走去。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维瑞塔斯背负着格伦,依旧走在最前引路,她的步伐比平时更显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奥莉安娜紧跟在她身侧,不时观察格伦的脸色和伤臂的情况。凯尔则前后照应,负责探察更前方的路径,并警惕后方。里昂在队伍中间,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粗树枝,咬牙坚持。
沉默的行军开始了。山势愈发陡峭,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古河道向上攀爬,河床上布满了光滑的鹅卵石和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奇形怪状的岩石,行走起来异常费力。浓雾限制了视野,只能看到前方几十米的范围,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了,只剩下脚下这条艰难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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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他们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布满白色碎石的河滩上短暂休息。奥莉安娜立刻为格伦检查伤口,换药。情况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急剧恶化,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注意到,格伦开始有低热的迹象。
“必须找到清水,和更多有针对性的草药。”奥莉安娜忧心忡忡地对维瑞塔斯和里昂说,“我的药膏只能抑制,无法根除毒素。如果发热加剧……”
里昂看着格伦因痛苦而紧闭的双眼,拳头握紧又松开。“这鬼地方,哪里去找……”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维瑞塔斯没有回答,她走到河滩边缘,蹲下身,手指拂开表面的白色碎石,露出底下颜色更深的土壤。她抓起一把,在指尖捻了捻,又放到鼻尖轻嗅。
“跟我来。”她站起身,示意奥莉安娜和凯尔跟上。她沿着河滩向上游方向走了百余米,在一处岩壁的背阴面停下。那里,岩石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散发着微弱腐殖质气味的黑色湿泥。
“看这里。”维瑞塔斯指向湿泥与岩壁的交接处。那里生长着一小丛奇特的蘑菇,菌盖不大,呈半透明状的乳白色,菌柄细长,最奇特的是,即使在白天,它们也散发着极其柔和的、如同月晕般的浅蓝色微光。
“这是……‘夜光蕈’?”奥莉安娜惊讶地低呼,她在一本极其冷门的《山脉菌类图志》中见过类似的描绘,“书上说它只生长在纯净水源附近极阴湿的特定岩壁上,非常罕见!它的孢子粉有很强的吸附和中和毒素的效果!”她小心翼翼地采集了几株最饱满的夜光蕈,用干净布包好。
虽然没有找到流动的水源,但夜光蕈的发现无疑是一针强心剂。奥莉安娜立刻着手处理,将孢子粉小心地收集起来,混合进原有的药膏中,重新为格伦敷上。清凉感似乎更强了一些,格伦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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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路程更加难熬。他们离开了古河道,开始攀爬一段植被稀疏、风化严重的陡坡。维瑞塔斯背负着格伦,动作依旧稳定,但呼吸明显比平时急促了些许,细密的汗珠出现在她光洁的额角。凯尔前后来回,不时用肩膀顶住维瑞塔斯的后背,在她发力攀登时提供一点额外的支撑。奥莉安娜则紧紧跟在后面,随时准备应对意外。
里昂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伤口在地脉之泉作用下愈合缓慢,高强度的跋涉让他脸色蜡黄。但他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坚持,目光始终落在前方那个背负着同伴的银发身影上,眼神复杂。
休息的次数变得更加频繁。在一次休息时,奥莉安娜抱着那个装有“囚笼晶石”的行囊,感受到其中的悸动似乎与山脉的某种韵律更加同步了。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晶石不再仅仅是“活着”,而是在“呼吸”,与这片古老的土地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无声的对话。
“姐姐,”她轻声对坐在旁边调息的维瑞塔斯说,“它……好像更‘安静’了,但那种存在感,却更强了。”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就像是喧闹的溪流汇入了深沉的大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更庞大的力量。
维瑞塔斯睁开眼,看向那行囊。她也有同感。晶石的能量波动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刺耳,而是变得……浑厚,并且隐隐指向某个方向——与他们前进的方向,大致吻合。
“它在引导,或者……被吸引。”维瑞塔斯低语。这绝非好消息。一个拥有自身意志(或者受某种意志操控)的未知物体,其目的完全不可预测。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攀上坡顶,眼前豁然开朗——虽然浓雾依旧,但地势相对平坦了许多。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持续不断的轰鸣声。
“是水声!”凯尔精神一振,“很大的水声!”
有大型水源,就意味着可能找到更安全的扎营点,以及奥莉安娜急需的、处理伤口和补充饮用的净水。
希望,如同阴霾中透出的一丝微光。然而,维瑞塔斯站在坡顶,望向水声传来的方向,眉头却微微蹙起。在那轰鸣的水声背后,她的“聆听”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也隐隐带着一丝悲伤的“低语”,正随着水声的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回声峡谷,似乎不远了。而那峡谷中等待他们的,恐怕不仅仅是清澈的泉水和暂时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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