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亚死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在叙月组织每一个成员的心头轰然敲响,余音化作冰冷的死寂,笼罩了总部每一个角落。
往日里即便紧张却仍有序运转的机器,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最核心的引擎,陷入了停滞与瘫痪。
没有正式的宣告,但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那抹标志性的、如火般炽烈的红发再也没有出现在训练场、战术室或走廊上。
那种混合着桀骜不驯与对叙月独特依赖的强大存在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虚空。
公羊严道司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他银灰色的头发失去了往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严谨,显得有些凌乱,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如同墨染,刻满了疲惫与蚀骨的悲痛。
但他不能倒下。
他是叙月之外的最后一道支柱,是这艘在暴风雨中失去船长的巨轮的大副,必须强撑着掌舵,避免它彻底倾覆。
他像一具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处理着永无止境的事务:安抚情绪失控的成员,重新部署漏洞百出的防御,应对来自各方势力的试探性窥探,处理西亚牺牲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引发的细微动荡……
每一个指令下达得依旧清晰准确,但那双总是沉稳锐利的银灰色眼眸深处,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不见底的哀恸与无力。
他时常会下意识地望向某个方向,仿佛在期待那个红发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硝烟味和些许不耐烦的表情出现,但每次,迎接他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虽然西亚臭屁、爱说大话。别看平时他们总是吵架,但是都舍不得对方。
而真正的风暴眼,位于总部最深处,叙月那间如今紧闭得连光线都难以透入的书房。
叙月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
她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公羊和暮也。送进去的食物和水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已经冰冷。房间里终日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未散尽的烟味、陈年威士忌的烈香,以及一种更可怕的、如同血肉腐烂般的绝望气息。
偶尔,值夜的人会听到门内传来压抑的、介于呜咽与咆哮之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像是受伤濒死的母兽在舔舐深可见骨的伤口,又像是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时发出的、无法忍受的哀鸣。
她并没有像西亚得知钟肆死讯时那样爆发式的崩溃。
她的崩溃是内敛的,是坍塌式的,是整个世界在她面前无声地碎裂、化为齑粉的过程。西亚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左膀右臂,不仅仅是“鲸鲨”。
他是她从泥泞中亲手捡起的残骸,是她倾注了无数心血打磨而成的、最锋利的刃,是她冰冷生命中罕见的一抹暖色,是她构建的这个扭曲“家庭”里,最像“家人”的存在。
他是她的过去拯救雅尼失败的救赎,是她的现在组织最坚实的武力依靠,甚至曾被她潜意识里视为某种模糊的“未来”。
而现在,他为了守护一个可能摧毁她的“真相”,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了她的敌人手中。这种失去,不仅仅是断臂之痛,更是抽筋剥髓、焚心蚀骨。
她赖以构建整个世界的基石,在她脚下轰然崩塌。复仇的誓言言犹在耳,但支撑誓言的力量源泉却已干涸。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虚无”的恐怖,它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淹没膝盖,正一点点吞噬她的理智和生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整个组织拖入深渊时,一个冰冷而稳定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划破了死寂。是暮也。
在所有人都被情绪淹没的时候,唯有她,这个永远与数据和逻辑为伴的“渡鸦”,保持着近乎非人的冷静。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的悲伤是沉默的,转化为了一种更可怕的、精准到极致的工作效率。
她没有去打扰叙月,也没有参与安抚人心的琐事,而是将自己锁在情报中枢那布满仪器和线路的房间里,日夜不休地处理着西亚牺牲后留下的最后遗产——那些从惨烈战场上回收的、支离破碎的装备和通讯器材。
这些东西大多严重损毁,沾满了血迹和污垢,如同它们主人的结局。
但在暮也眼中,它们是最后的密码,是西亚用生命传递回来的、可能指向胜利或真相的残片。
她的手指在键盘和解码器上飞舞,快得只剩下残影,银灰色的眼眸紧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常人无法理解的数据流和信号波纹,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弱的异常。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直到第三天凌晨。
当时钟指向凌晨四点,一天中最黑暗寒冷的时刻,暮也面前一台负责分析西亚战术腰带内置加密芯片残骸的仪器,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提示音。
屏幕上,一段被多次覆盖、几乎无法辨识的底层缓存数据,在经历了无数次算法修复和信号增强后,终于勉强显现出几个模糊的字符。
那不是坐标,不是行动计划,甚至不是完整的单词。那更像是一个人在生命最后时刻,凭借本能和残存的意志,用指甲或某种尖锐物,在芯片最不易损坏的物理层面上,反复刻划下的印记。由于损坏过于严重,大部分信息已永久丢失,只剩下两个依稀可辨的字母,以及一个残缺的姓氏。
“D… A… K… U… I…”
暮也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姓氏——“KUI”。库伊。
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
她立刻调取了之前从连野漪处获得的、关于BXX核心“库伊”家族的所有情报碎片,进行交叉比对。
同时,她动用了最高权限,接入几个极为隐秘的、与欧洲古老贵族家谱和尘封户籍档案有关的数据库,进行模糊匹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死鱼肚般的灰白。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尚未完全驱散黑暗时,暮也面前的屏幕上,终于跳出了一个匹配度极高的、被层层加密和刻意抹除的古老档案条目摘要。
条目编号已被销毁,但关联的姓氏清晰无误:库伊 (Kui)。而在名字栏的位置,经过复杂还原后,隐约浮现出一个几乎被完全涂黑的名字:
狄谙 ·库伊 (Di'an Kui)
暮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声响。但她毫不在意。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银灰色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动,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她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整理仪容,径直冲出了情报室,快步走向叙月书房那扇紧闭的、如同墓碑般沉重的橡木门。守在门外的两名核心成员试图阻拦,但在接触到暮也那双冰冷得近乎燃烧的眼睛时,都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路。
暮也甚至没有敲门,直接用力推开了房门。
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近乎实质的绝望感扑面而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炉里将熄未熄的余烬,投射出摇曳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光影。
叙月蜷缩在壁炉旁巨大的扶手椅里,银白色的长发散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身上还穿着多日未换的黑色衣裙,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里。听到动静,她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暮也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停下。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彻底击垮的女人,这个她效忠的、某种程度上甚至扭曲地依存着的“银毫”,心中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刺痛。
但她知道,此刻任何软弱的安慰都是徒劳的,甚至是一种侮辱。
她俯下身,将随身携带的便携式显示屏,直接递到叙月低垂的视线前方。屏幕的冷光,照亮了叙月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颊,也照亮了屏幕上那行触目惊心的字:
【西亚遗存数据复原结果 - 高概率关联目标:狄谙 ·库伊 (Di'an Kui) - 关联组织:BXX核心 - 库伊家族】
叙月涣散的目光,起初没有任何焦点。但几秒钟后,那行字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强行穿透了她厚重的绝望壁垒,刺入了她混沌的意识深处。
狄谙……库伊……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记忆深处某个被层层封锁、布满尘埃的区域。
“狄谙……库伊……”她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死寂的、如同蒙尘玻璃珠般的灰色眼眸,在接触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骤然收缩!瞳孔急剧放大,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事物!
一股极其强烈的、混合着震惊、茫然、恐惧、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剧烈悸动的战栗,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了她的全身!
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之前更加惨白,白得近乎透明。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她身下的扶手椅都发出了咯咯的声响。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眼神仿佛要将其生吞活剥,又仿佛看到了某种来自地狱的召唤。
“……不……不可能……”她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下一秒,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大力量狠狠击中,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又因为虚弱和巨大的冲击而踉跄着向后跌倒,狼狈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地抱住头部,发出了介于尖叫与呜咽之间的、撕心裂肺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痛苦深渊的哀嚎!
“啊——!!!!!”
那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混乱和一种被命运残酷捉弄后的、彻底的崩溃!
公羊闻声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暮也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拿着发光的显示屏。
而他们强大、冷酷、永远掌控一切的领袖叙月,此刻却像疯了一样蜷缩在墙角,浑身颤抖,发出绝望的嘶吼,泪水混合着汗水,在她苍白得可怕的脸上肆意横流。
“老板!”公羊惊骇地上前。
暮也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靠近。她的目光依旧冰冷,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了然。
她知道,最残酷的真相,往往才是唤醒将死之人的唯一强心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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