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为浮光

七年前。

深山密林中,马车疾驰,辕轴晃动,后侧的轿厢快要散架了般,木头相接之处嘎吱作响,混着飘风豪雨,变成了声声呜咽。

马蹄声阵阵,前辕之上,驾车之人头戴斗笠,可却也难敌雨势,那帽檐显然遮不住这滂沱大雨,淋淋雨水逐渐沾湿了她的眼帘。眼看着前方道路愈发艰险,她牙关紧咬,轻抬帷帽,面带忧色地转头朝后侧望去。

后方轿帘之内,一个总角之年,未及豆蔻,面容稚嫩的少女双手紧紧扒拉着梁木,此刻正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疾风惊雷中,却听耳旁追兵声踏踏将至。

少女神色骤变,扣着梁木的指骨愈发惨白。危急关头,她定了定神,下定决心了般朝帘外说道:“女傅,莫要管阿因了。你斩断车辕,且先脱身罢。”

驾马的钱问白此刻却恍若未闻,大声朝后侧道:“小姐,抓紧了。”

“嘶——”,马鸣声穿云破谷。

一队黑衣兵卒向着深处而去。

“再往远走是断崖,想来她们已是无路可退。”

雨夜中,月光透过林叶空隙照在玄青斗篷的腰牌上,发出阵阵寒光。

这正是皇都禁卫的令牌,以赤赭炼成,色如镔铁,质地坚硬无比,此刻却似有淡蓝暗芒藏蕴其中,被这冷雨摧就,更是透出了森森冷意。

前方的马匹像受惊了般,发出了一声哀鸣,尔后林中寂静,再无半点声息。

为首那人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手指微抬,示意兵卒去前方看看情况,而他已是调转马匹往回返了。

今日来这林壑,不过是为了奉上头的命令抓捕玉台画史顾襄的家眷,只是一个小娘子,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在他看来,这种小事,居然要出动他们这些宫城禁卫,也太过兴师动众了,眼下赶紧了了事便可。

前去探查情状的兵卒走到茂林深处看了看,只见地面上两道车轮印笔直地朝着断崖的方向延伸,而后消失于尽头,除此之外道上并无任何足印。二人亦环顾了周遭一番,见林中静谧一片,便对视一眼,放心地交差去了。

灌木林内,丛莽遍地,钱因屏息凝神,看向旁侧人。

原来方才情急之时,女傅竟是当机立断拉她跳下了马车,隐匿于枯枝败叶之内,这才避开了官兵追捕。

暴雨倾盆,此刻亦并未因此减弱半分。

雨雾内,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中,似搅动血肉一般,印痕深深。

远处的玉台丹青被沥水洗濯,上都苑高台之上的金梁也褪去了华光。

而那画院里的丹砂青镬胡乱地搅作一团,混成了看不真切的色彩,满地的凋零稀落——

“主子——我们到了。”

鸣珂的声音由远及近,堪堪把她从噩梦中拉出,钱因慢慢抬起手抹着额角的冷汗,一边回神一边看向窗外。

原来马车外暑热依旧,并未落雨,而她们已是到了淮州城郊。

-

眼瞧着天已擦黑,二人下了马车后,便连忙四处探问,却居然在驿馆中发现了小二口中的那家轿行。

钱因看着那摇动着的红幡,终于明白了马行的人为何那般笃定了,

——这不是摆明了大张旗鼓地公然游走在朝廷禁令之外吗。

可左右她也得受益于此,便提袍跨过了铺子门槛。

果不其然,那轿行掌柜的张口就要收多一倍的价钱,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却也没有旁的选择。

钱因便只能自认吃了个“哑巴亏”,临上轿前,多掏了几两银子的她还是不甘心地望了望这家铺面,暗暗想着:这地方不会是个黑店吧。

-

外城官道上,两匹烈马正循路而归,此地山路崎岖难行,因而其中一人正边走便探。

“哎,主子,你瞧前面那地是怎么了?”

路循顺着赤钺的话抬眼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官道和密林相接之处,一顶朱红小轿空落落地停在那里。

掀帘一看,竟然人去轿空……

-

“当家的,这次可是个好买卖。那些入城的高车辕马跑的太快,咱们又有些来晚了,几位兄弟竟是差点扑了个空。没想到还有这个落了单的软轿。”

一山匪巴结地冲着前侧人道。

叫的是当家的,但其实这队人不过是从彭州而来的叛匪,连那作为原先寨子的标识之物——膝盖处的红色巾帕都还未摘呢。

离了原来的山寨,自然只能谋点小打小闹的勾当。

可人马虽寡,但也有好处,就比如现在——

为首的那人得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细皮嫩肉的白衣公子,那人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商贾,看来这次可以好好敲诈一笔。

“谁他娘的要当那劳什子的山中义匪,还是出来了好,这不眼下就有钱挣吗。”

今日这条山路是入城的必经之路,平素总有往来的行贾走此道,这等消息自然逃不过这帮游匪的耳朵,因此未及日落,他们便已然候在了回程的官道上。

可此地毕竟比之深山幽谷要平坦的多,马匹跑起来欢实地很,这队人业务不熟,不仅没有劫下马车,反而被那马蹄下带起的尘土给扬了一身,心中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地准备回窝之际,一顶软轿颤颤巍巍地从官道那头走来了……

钱因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入城之地平野开阔,亦有官署管辖,并不是那等无人理会的匪寇出没之地。可她千算万算,却忘了那等无组织的游匪,尽管上无山寨傍身,可却也因此无了羁勒,只干单票自然不会忧心后续之事,行事更为大胆不囿。

而这队人眼下带离她二人便是为了索要赎金,可先别说她们没有可联络之人,就说但凡给了他们银钱,

——她二人必是安危难料。

钱因思及此处,提着竹编篮的手紧了又紧,而那手臂上的窄袖裹覆之处亦因此动作有了些微的凸起。

她没想到,今日这身劲装,却正好帮忙遮住了她的防身之物,此刻俨然成了她二人唯一的依傍。

方才山道混乱,负责抬轿的轿夫见情况不对便舍下了轿子逃了。那几个游匪显然不会在意没有油水可捞的人力,也不在乎他们是否会通风报信,满眼都是轿帘后的“商贾”,毕竟那才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帘后钱因显然已经反应过来了境况,便迅速从软垫下摸出一柄短刀来,这是女傅给她的傍身之物,久未离身。但情况危急,为了方便拿取,就只得藏于窄袖之中,借手中提篮遮挡那露出的刀柄。这一小程山路,她二人皆是表现出文弱的姿态来,那队匪寇便放松了警惕且对此全然未觉。

“哎,这提篮怎么还不放下,那猫儿有这般金贵吗?”

一个游匪说着已是伸手而来,钱因冲鸣珂使了个眼色,便准备掏出刀来。

却突闻林叶潇潇,黑影掠过。

“啊——”

“这地哪里来的落石。”

“不好,有埋伏。”

山林中,寒光闪过,鸣镝挟风,一根箭矢划破夜空,直直地挑起为首那游匪的簦笠,穿于对面树干。其力似有万钧重,树枝应声而落,枝叶扑簌,地上榛莽断桠倒伏。那人被吓得登时蹲下,双手抱头,口中大呼饶命。

钱因心中微定,默默按回了短刀,看来她们是遇到了仗义相助之人。

前方的几个游匪显然被这阵仗给唬住了,正四面环顾张望之时,二玄衣之士破林而来,随后树林中便响起了拼斗之声。

钱因看着面前白光阵阵,突然想起旧事,后颈发凉,背过身愣怔中,却听其中一身着斗篷的玄衣人道:“赤钺,差不多得了。”

路循见赤钺与那帮人缠斗地厉害,担心场面闹大暴露他乔装出行的身份,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听到来人的声音,钱因回过身寻声而望。只看帷帽遮掩之下,那人眸中凉意阵阵,似乎比这林中的郁郁浓荫更为阴寒。

赤钺听到路循的话,便连忙收住了手。眼睛更是急忙朝刚刚的箭羽方向搜寻。而那几个游匪此时哀嚎遍地,不得动弹,正在枯枝败叶中高声讨饶,原来是一帮外勇内怯之辈。

困局已破,可瞬息间,空中似有一道暗芒滑过,一道光正不偏不倚的打在了刚才弓弦的下端。钱因的目光亦循着那光定在了赤钺手中的弩上,虽然瞧着眼熟,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何时见过。

也正是因为这道目光,赤钺才突然反应过来,主子的那把弓弩究竟是何时递来的,怎么此刻正握在他的手中?

钱因眼尖,亦瞧见了身后的弩箭,因着距离不远,便要伸手去拿,可皓白的手腕刚刚抬起握住那箭身,她却觉得头顶似被覆压。

抬眼一看,一只裹覆着窄袖的胳膊率先伸出,而那手掌更是在她惊疑的目光中不着声色地用力握住箭尾扣弦处,障蔽住了一寸泛金刻痕。

“这位公子——怎么还不松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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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路遇流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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