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
“……喂?”
通了。
“嘭——”
热浪冲天,火光绚丽刺目,剧烈的轰鸣声中玻璃齐齐碎裂,夹杂着碎石飞沙迸溅。
强烈刺激下视线模糊,短暂失聪,林晞呛咳着从焦黑的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扑灭还燃在自己衣服上的火星子就跌跌撞撞往烧成一片的凯撒宫里冲。
季亭桉在里面。
接通的那一秒电话,足够确定。
“季亭桉——"
"季,亭,桉——”
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燃烧,塌陷,扭曲的空间,绮丽的光影……
是噩梦吧。
在哪呢,在哪呢?在哪呢!!!
火焰燎上皮肤,油脂燃烧滋滋作响,林晞好似没有痛觉般完全不管不顾,疯了似地一寸寸找,徒手掀开滚烫的障碍物,血泡再次被烫破流出混着脓的血水,又迅速被高温蒸干,过量浓烟的吸入使人涕泗横流,意识已经快不清醒了。
不行,他不能死,不能。
在哪……
映着火光的瞳孔骤缩。
……找到了。
青年被压在一处包厢的门板下,双目紧闭,生死不明。
林晞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
"季……亭桉。"
因为练刀而向来极稳的手探鼻息时,止不住地哆嗦,收回来又探出去了好几次。
还好,有气,还好……
她短促、断续地笑了几下,面部肌肉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仿佛这时,心才重新跳起来了。
“还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她低声道。
无奈又庆幸。
.
季亭桉有些模糊的意识时感觉正在被人往外拖。
准确地来说是,半背半拖。
他看不太清,脑子糊成一团,好像有几只手在灵魂里来回撕扯,但偏偏像是安心了一样,无声地笑了。
“果然这样,可以见到你。”
只是嘴唇动了几下,实际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我,很,想,你。”
林晞。
我真的,很想你……
属于女性的修长纤细的脖颈,蝴蝶,胎记,蝴蝶型胎记?
以前……有这个胎记吗?
……是什么?
.
时间倒溯,7:50
“怎么了季队怎么出来了?”
王武迎着提前进去摸情况的季亭桉问。
“疏散群众,八点整之前撤出此处五十米不……百米外,调拆弹专家,快!"
“你是说……”
王武瞪大眼睛,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枪。
“没时间了,快啊!”
“是……欸季队你又去哪!季队!”
他想起来了一截片段。
——“上一世”这个节点的重逢,也在火光中。
.
他是故意的。
.
两世烈焰光影重合,恍惚之间,他却想起了更久远、也更接近死亡的一场火,以及一些,青涩的、有趣的记忆。
那是某个春季,黄昏。
初三的关键时期,校方增加了两节晚自习用以督促,下学之后已是饥肠辘辘了。
林晞中途试图越墙而走落地就和他们提包哼歌美滋滋下班的秃头校长面面来了个相觑,双双震惊零点一秒,反应过来撒腿就跑,结果没两步就被校长尖声吆喝来的保安大叔用钢叉叉个正着。
从校长训到教导主任再到班主任,轮番上阵,训得林晞胆汁都快出来了,最后得出结论不但明天要请家长还要手写五千字的检讨国旗下演讲,被揪着耳朵又押回班里去了。
班主任围绕“无组织无纪律、没个学生样子”等等当反面教材对着全班输出了半天,末了,林晞打了个哈欠,边往下走边歪头笑得格外欠揍,眼眸里似有璀璨星光闪动:“是的,没错,大家要听老班的话啊,毕竟不是谁都能向我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没个学生样但学习还好得很的,太聪明了,没办法,嘿嘿。”
太不要脸了……
全班无语凝噎。
“咻——”
林晞早有预料,光速闪身反手,抓住直取她后脑勺的粉笔头,冲他眨了眨眼睛。
“林晞!你……太不像话了!检讨再加两千,不,三千字——”
……
年少的林晞鲜活、灵动、桀骜、不可一世。
长得好看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她双商都高,极为聪明,成天没个正型地疯也不耽误学习,嘴甜会来事人也义气,同龄的都爱和她玩,长辈们被哄得服服帖帖稀罕她的不得了,就连小孩子们也爱粘她,她家庭幸福,双亲开明,兄长温和,是被源源不断的爱意滋养长大也十分愿意向世界毫不吝啬输出善意的人。
而他冷漠、封闭、麻木、病态扭曲。
他喜欢她太正常了,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如果不是他们从小就住在一个家属院,是玩泥巴的年纪就打下的交情,他又的确……善于伪装,大概会很难到那时她身边最好的朋友、后来的男朋友的位置,抛开其他,她应该不会喜欢他这种人。
毕竟,他也不喜欢他自己。
所以患得患失。
林晞像一只孔雀得胜归来般按耐不住想要开屏,又因为那天他俩吵了个小架,拉不下面子主动和他这个同桌说话,硬生生把头又转回去了。
他有些焦虑,神经质地抠着袖筒下伤疤新结出的痂。
偏偏那个爱给她献殷勤的男同学又巴巴地凑上来:“哎林晞你要写多少字的检讨啊?”
“哦,八千。”
“啊这么多,那手不得写断了啊,哎你要不周末来我家写吧,我家有……”
“我来写。”
他忍无可忍地打断。
那男同学一愣。
“我说,我来写。”
面无表情。
“哼,舔狗。”
这下换林晞不乐意了,随手抄起一本语文书一拍那男同学脑袋:“你再说他一句?”
那人自讨没趣,灰溜溜该滚蛋滚蛋。
林晞讪笑着转过去,发现人已经坐回去写卷子了,端的是好一副高岭之花的冷艳。
戳戳,小纸条——
[还生气呢?挑眉笑脸]
回复:[没]
[那你不和我说话也不笑。]
“我说了。”(皮笑肉不笑)
眼见他开口,林晞忙把凳子往近一拉,低声道:“你讲讲道理,我就和人家一道出去玩了趟没带你,你那天不是生病了,至于装鬼吓人家吗?缺不缺德,别装我知道是你,以后不许这样了昂。”
“嗯。”
他一掐自己大腿,眼眶瞬间红了,那叫一个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林晞顿时磕巴了:“啊,啊当然我也不对,以后肯定都带你。"
“嗯。”
然后被她拍了拍头并收到了一朵纸折的玫瑰花。
“别伤心了哈,不至于,不至于。”
……
那天的一切,本来他都觉得,挺好的,都挺好的。
回了家,女人难得没有找他的茬,不打不骂不诅咒不歇斯底里地发疯,还破天荒地,问了他的功课,态度竟然算得上平和。
果然,只是暴风雨的,短暂平静而迷惑的前夕。
这次……是想杀他。
火烧起来了。
到处都是砸碎的酒瓶,他仰面望着天花板上连绵的火幕,脖颈上不断收紧的手让他呼吸愈发困难。
女人又哭又笑,大叫,甚至还唱歌,唱得是摇篮曲,倏尔凄婉哀伤,时而温柔诡异,陡然尖锐嘶厉: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乖噢宝贝一会就不痛了噢,妈妈陪你,妈妈陪你啊,今天咱娘俩一起走啊……哈哈哈哈我就要杀死他了,快了,快了,都该死,你们都该死,小杂种,脏东西,恶心!都死吧,都死吧哈哈哈哈……”
他被下了药,四肢无力,只能活活地、一点点——窒息。
火舌舔上女人美丽的侧脸,脂肪融化,血肉焦糊,诡异惨烈,女人惨叫、大笑,形同恶鬼,掐着他的脖子来回晃动,后脑一下一下重重地磕到地上。
“咚、咚、咚……”
眼前一片血雾。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到底是要被撞死、掐死还是烧死,这也许就需要到时候交给法医辨别了。
但是……
就这么死了吗?
该死的,是他吗?
他所求不得,还有想要做成的事没有做到,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
他还……不,想,死!
求生欲使得少年单薄的骨骼深处爆发出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
几乎是恶向胆边生,他摸到手边的酒瓶,用他现在能使出的最大力气,狠狠地砸向了女人的头。
“砰——”
砰——
记忆碎片散裂开来,碎作无数晶体颗粒……
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
天亮了……
.
粟关县人民医院
清风穿堂,纱帘轻轻摇晃,灿金阳光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光影流动,窗外大槐树上鸟雀秋蝉鸣声交织,阳光下绿色植物的气息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长睫鸦羽一般,微微颤动,很快便掩去了眼眸中幽暗的阴霾。
但胸腔中的心脏,还在狂跳。
“哥你醒了!"
程景赶紧放下刚啃了两口的苹果过去扶。
季亭桉就力坐起来,捏着鼻梁,试图强压下那股强烈恶心想吐的感觉:“几点了,你怎么在这。”
“哎你脑震荡了不能乱动。”
程景着急忙慌地往他背后塞了个枕头:“十一点,我来照顾你啊,哥你饿了吗,想吃啥我去楼下给你提,盖浇饭面条小笼包,馒头稀饭麻辣烫,啊不麻辣烫不太行去掉这个选项,你选前面的吧。”
少年声音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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