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戏中戏中戏

待蒋剑锋从医院里出去已是一小时之后了。

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明明暗暗许多次,最后一次熄灭时,显示着同一个人的未接来电。

36次。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直到完全停下来。

但他还是站得很直,就那么定定站着,不知道再等什么。

此时阳光正盛,蒋剑锋抬起手掌,从指尖缝隙里望向太阳,强光刺激下微眯了眼睛。

……快要结束了。

.

某处偏僻诊所

“吱嘎——”

门开着一个小缝,影子被拉得细长。

老旧的风扇叶勉强旋转之下发出难听的噪音,空间逼仄,采光亦被对面的高大建筑挡了个干净,故而显得房间里的人和物都好似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眉头拧起,眼珠已经开始有规律地转动。

林晞就要醒了。

罗逍伸手调了下输液管的滚轮,使液体流速变慢了些,然后静待着。

空气近乎凝固。

他脸上、脖子上、衣领上的口红印犹在,看着格外风流,但神态却与人前大不相同。

静默、嶙峋。

昨夜他赶到的时候,林晞刚把那个警察从火场里拖出来,已经力竭,神智也不太清楚了,手却还搭在那人身上下意识做出了个保护的动作,嘴里念着什么,没听清。

她烧伤得严重,光是一双手就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之前缝合好的刀伤伤口也全崩开了,在地上拖曳出了一条长长的、断续的血线,触目惊心。

没时间了。

他拖她不动,只好去扳林晞紧攥着那警察衣服的手:“晞姐,放手,听见没来不及了晞姐,我们得离开这,林晞,林晞!警察要来了……”

跟铁钳一样。

眼见真要坏事,他突然瞥见旁边昏死过去的年轻警察,福至心灵:“季亭桉他没事了,林晞你听到了吗,他安全了,安全了,季亭桉安全了,松手。”

季亭桉,安全了……

她一怔。

那股执拗到悍然的力道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一般,霎时松了。

明明……他们不久前曾在车里远远见过那个警察的背影一次。

那时他见她眼神有异,开口问道:“认识?”

她微抬眼皮,懒散一笑,全是漫不经心:“睡过。”

仿佛真的露水情缘,轻描淡写,可作笑谈。

……

手指猛地一缩,林晞骤然睁开了眼,因噩梦惊出的冷汗没入乌黑的发里,这是哪,等等,不是在做梦……

额头上有冰凉坚硬的触感。

是枪。

“你什么意思,罗逍。”

条件反射之下,林晞全身肌肉一瞬间紧绷起来,肩颈尤甚,像一只随时准备作出攻击动作的野生雪豹。

她眼神已然清明,慢慢坐起来,迎面逼视向罗逍,语气已经危险地沉下去了,又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你,什么意思?”

“别生气晞姐。”

罗逍笑着,颊边的酒窝很深,那颗尖尖的虎牙半露不露:“我就是个打工混饭吃的,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你总得解释解释昨晚的事,不然老板那我也不好交差啊,你说是吧,晞姐。”

语罢,只听林晞冷笑一声:“解释什么,我和他的事是老板不知道还是你不清楚,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要是真能那么干脆地一刀两断你们能信吗?跟我这装什么。”

继而,她轻蔑又随意地拍了拍他握着枪的手:

“还有,我建议你还是别拿枪指着我。”

……她倒不是装b空吓唬人,毕竟上一个拿枪抵她脑袋上放狠话的人,现在是真的已经死透了。

头盖骨都被轰掉半个,非常有碍观瞻。

印证着此言不虚的,是罗逍的反应,他明显还是忌惮的,像是寻求安全感一样,将手里的枪攥得紧了又紧:

“虽然昨晚凯撒宫的事完全是钱三炳的主意,我们事先都不知情,但老板真的非常好奇,条子到底是怎么神通广大得到的消息,那人可都是提前撤得干干净净的,除了那姓季的外其他人一根毫毛都没伤到,好神奇啊,这是为什么呢,晞姐,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每说一句,面上笑意就更甚一分。

他离得有些近了,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尼古丁的涩辣和各种乱七八糟香水的甜腻,交织在一起,气息奇异。

以林晞的视角看不到,其实那把枪从始至终都并没有开保险,并不能给人造成什么伤害……这就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持有者太过紧张,亦或是还有别的什么了。

但她现在确实挺生气的,于是她也笑了,抓着冰凉的枪管直杵杵迎着往前一截,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如骤燃焰火:

“我他妈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是吧,动动脑子,那天未卜先知的只是警察吗?你们别忘了,吴沉的人可消失得更干净,要不先去查查他们到底出现过没呢,再想想,到底是哪出的问题。”

“我前脚把姓吴的点给警方,钱三炳那疯狗后脚就失了智一样贪心不足蛇吞象想把吴沉和警察包饺子都炸死在那,不成就再所谓嫁祸到姓吴的身上,真的,我都懒得说这做法有多智障了,毕竟他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但是……”

趁着罗逍下意识去思考的晃神一瞬,逮住时机,林晞一拧一错,再一转,快如鹰隼,枪已经到了她手上,没有多余动作,利落指向了方才执枪者的脑袋。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我希望你是聪明人,罗逍,起码得长脑子,至于你要的交代——我什么时候知道的,吴沉那边什么时候撤走或是压根就没来的,还有警察什么时候采取行动的,自己不会去查?你们心里没点数吗,三天两头的试探,我他妈的早不想干了,当初要不是为了我哥,我犯得着……”

她情绪愈发激动,俨然是有些不受控了,手指在扳机附近来回摩挲。

罗逍连忙微举双手,磕巴道:“冷静晞姐,冷静,我,我知道了,我会和老板说的,这都不是我的意思……”

但他的眼尾,极快地弯了一下,意味不明。

同时,房门的缝隙外,一闪而过了一个黑影,异常迅速。

两人僵持不动。

“滴答答滴答答滴答答……”

手机响了。

林晞的。

来电显示。

——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喂。”

.

县刑侦大队

王武脚下跟装风火轮了一样一边低头看材料一边跑得飞起:

“快点快点,哎呀忙死了都,郝主任呢,有谁看见郝主任了,我有个……哎呦沃趣谁啊,季,季队?”

季亭桉“嗯”了一声,弯腰帮着捡因为相撞而散了一地的材料。

王武一双眼瞪得锃圆,还杵在那楞楞地没反应过来,他看了又看,还揉了揉眼。

“不是,我是熬夜熬出幻觉了还是刚吃的菌没炒熟?领导您现在不是应该在医院好好躺着吗,怎么跑这来了,你头上这纱布都没拆呢,程景那小子没看着你吗。”

季亭桉拍拍他的肩,将理好的文件塞回他怀里:“没大事,这个案子我继续跟,现在的进度跟我说下吧,去我办公室。”

“这怎么能没事?”

浓眉大眼的王武同志现场表演了个“花容失色”,以下犯上地杵在那不让道,为了他心目中“中国好领导”的安危试图做一次最后的挣扎:“那个,还是身体重要啊老大,要不……”

奈何“好领导”根本不听,“好领导”已经走了。

这都什么事儿,王武表示他也太难了……

“是这样季队,在你昏迷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对付胜阳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初步排查,他的户籍在粟关县付家村,上面有一个姐姐,叫付明月,比他大三岁,这个付明月现在经营一家花店,姐夫就是……呃你知道的。”

王武摸了摸鼻子,接着道:“他父亲早亡,在他九岁的时候工地上干活手脚架上掉下来摔死了,姐弟俩由他们的母亲何杏芬一个人带大,付胜阳学习不怎么样,初中肄业,因为头脑灵活会说话一直做点小生意,也还算混得不错,可惜一三年的时候染了毒,前后进过三次戒毒所,不过近两年好像是没复吸过了。”

“结了两次婚,没有子女,前妻李招娣两年前出了意外,跳河自杀,尸体最后还巨人观化了来着,哦就您一四年重伤休假那段时间的事,当时是郝主任主刀做的尸检,他现在都有印象的,要我去找下郝主任过来吗?”

自杀?还是跳河,会这么巧吗……

季亭桉指间的钢笔转了个流畅的圈。

“不用,后面我自己找他,你继续。”

“哦。”

王武一点头,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前拉了一截。

没办法,强行不掺杂一点个人观点的客观陈述说了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逐渐开始放飞自我起来:“是吧季队你也觉得不对吧,同一个死法同一条河,怎么看都像和他那前妻有点关系,但郝主任检的总不会有错,李招娣当年确实是自杀,当时的给出的解释是接连流掉了两个孩子后患上了抑郁症,医院倒是也有这个诊断证明,定性成了自杀,最后也就让家属把尸体领走火化了。”

王武挠头一笑:“我正打算找完郝主任然后和小羽去走访一趟这李招娣的娘家呢,就碰上您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