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这颗心还在跳动着呢

四月底,在接近下午六点的时间窗外也依然是明亮的,这也是季节变换的魅力所在。但黄转青看着窗外的天光镀金,只觉得天光在这个季节会很疲惫。再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7:58,还有两分钟,五一假期就正式开始了。

办公室里一整个下午没有人专注于工作,此刻有行李箱轮子滑动的声音、同事间道别的笑声、敲击键盘的收尾声。

就在这时屏幕上跳动着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永远爽利:“青青,下班了没?车票买好啦?你爸今天特意去买了你爱吃的小管,等你回来!哦对了,小林呢?叫他一起回来吃饭啊!家里好久没热闹了!”

“妈,他可能有事。”黄转青推脱,但母亲那头已经自顾自地安排开:“有什么事比回家吃饭重要?就这么定了!你喊他,我锅里还炖着汤呢!”

电话挂断,没给她留反驳的余地。

母亲口中的小林是她的男友。大学同学,相恋五年。曾经是那么好,好得像厦门夏天那透亮的阳光。现在这光被层层滤过,光还是光,只是她看不太清。

回家的车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男友坐在她旁边,安静地看着手机。黄转青看着他的侧脸,还是那副温和斯文的模样。二人之间默契依旧,但有的只剩默契,好像难再找到亲密。

难找到吗?男友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笑了笑,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黄转青也回以微笑。似乎也不难找到。

但是有些距离,不是靠物理上的靠近就能缩短的。

家里的饭桌是战场与港湾的混合。家常饭菜香,父母关切的唠叨,气氛还算融洽,直到父亲放下筷子。“小林啊,”父亲的声音带着长辈特有的姿态,“你和青青年纪也不小了,谈了这么多年感情也稳定。这五一假期正好,我们两家是不是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你们的事了?打算什么时候把婚结了?”

也才毕业一年啊。

黄转青先是看向男友,男友显然也毫无准备,脸上温和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眼睛里闪过错愕和茫然。

这短暂的沉默在父母眼中成了犹豫和推诿。母亲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不满:“是啊,小林,青青都二十四五了!女孩子青春耽误不起的!你们这样拖着算怎么回事?总要有个说法吧?”父亲也沉下脸。

这是不止针对男友一个人的施压,黄转青硬是扛着不说话,男友在逼视的目光下带着一种急于平息风暴的急促:“叔叔阿姨,你们别急!我随时都可以的!真的,只要青青愿意,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这句话一下子就打破了紧绷的气氛。父母的表情立刻舒展开来,露出满意的笑容。母亲甚至给小林又夹了一只大虾:“这就对了嘛!男孩子就该有担当!”父亲也重新端起杯,语气缓和:“这还差不多。那你们俩好好商量个时间。”

饭桌上的话题很快转向了婚宴的排场、厦门的房价、学区房的重要性。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仿佛从未发生。没有人注意到从始至终黄转青一个字都没有说。她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关于她人生的谈判在她眼前达成共识。男友那句“随时都可以”,他承诺得如此轻易,却从未问过她一句“你愿意吗?你想什么时候?”

她的意愿她的感受,她身体里日夜不休的疼痛,在这皆大欢喜的饭桌决议前无足轻重。

疼痛是纠缠了她半年多,查不出根源的问她。心悸、呼吸困难、肠胃痉挛、莫名的眩晕。而各项指标基本正常,医生是考虑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建议放松心情,避免焦虑。

男友的父母,那对曾经对她和颜悦色的长辈,在得知她“久病不愈”且查不出问题后,态度发生转变。男友的父母忧心忡忡地拉着儿子:“妈不是不讲道理。可青青这身体以后怎么办?你们要是成了家,生孩子过日子,她这样怎么扛得住?我们做父母的,总要为你长远考虑啊。”

男友当时是维护她的,他语气坚定地说:“妈,她只是压力大,她会好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们别瞎操心。”

男友是个好人。黄转青从不怀疑这一点。他会陪她去看医生,会在父母面前为她辩解。可恰恰是这种好,对她来说更不好。

他选择了一个有毛病的她,他承受着来自父母的压力,他牺牲了可能的更好选择。这份好里,掺杂了责任和疲惫,唯独少了恋人之间地激情与笃定。他维护她,更像是在维护自己的选择。

饭桌上的睦还在继续。父母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婚礼细节,男友附和,偶尔偷眼看看沉默的黄转青,眼神里带着询问和讨好。黄转青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是啊,她的这颗心还在跳动着呢。

一股破坏欲冲上黄转青的头顶。这份冲动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兴奋,还混杂着一点厌烦,是对自己的强烈厌烦——厌烦自己的懦弱,厌烦自己的病痛,厌烦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日渐枯萎却不敢挣脱的样子。

她想报复。报复谁呢?报复父母的不尊重?报复男友的看似温和?报复她自己?为什么她会把自己活成这副让她自己都感到厌烦的模样?

管他的,现在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爆炸性的能彻底撕碎眼前这和睦的出口。她不仅要宣布分手,还要加注,她连工作也不要了!她要在这张饭桌上,亲手把一切都砸碎。

她放下筷子。

“爸,妈,”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再直直看向男友,“我们分手吧。”

三个人的笑同时僵住。

她清晰地吐出下一句:“还有,我辞职了。假期结束回去就办手续。”

“你胡说什么!”母亲的声音因惊怒而尖锐,“好好的分什么手!辞什么职!就因为刚才问你们结婚的事?小林不是说了随时都可以吗!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糊涂了?!”

黄转青从头到尾就说了这样两句话,而就因为黄转青的这两句话,让家里瞬间炸开了锅。母亲的哭诉和指责、父亲拍桌子的怒吼、男友试图的解释。所有的声音都像在水里发出来的,而她在岸上,听着只觉得危险,所以要远离。她在一片混乱中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风暴仍在持续。母亲的声音拔高:“她是不是疯了!工作不要了,婚也不结了!小林这么好的人,她上哪儿找去?小林!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男友声音委屈:“阿姨,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对不起青青。我们一直都好好的啊?刚才我是真心实意说随时可以的!”

真心实意?更像是被推上审判席后急于自保而交出的投名状。

父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最终停住,隔着门板:“开门。有什么话出来说清楚。辞职?分手?这不是小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让我们、让小林怎么办?”

怎么办?管你们怎么办。黄转青闭上眼睛。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办”下去了。

房间像一个茧包裹住她。门外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再也无法真正触及她。

窗外是厦门熟悉的夜色,这座城市,承载了她的青春学业爱情,也见证了她的挣扎和病痛。她曾以为会在这里扎根,和男友组建家庭,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

一个念头清晰而强烈地占据她的脑海: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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