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余烬(壹)

“小殿下,待会见到尤美人记得行礼问好。”李嬷嬷在我身边千叮咛万嘱咐。

我点头说好。

李嬷嬷特地给我找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上面纹着金线所绣的龙腾图案,倒也不乏华贵大气。

今日是我去见尤美人的日子,前些天,父皇在皇祖母那里告知我,尤美人成为我的养母,教我念书写字,每日都要去请安,不得有误。

我乖乖地答应下来,却看见旁边的李嬷嬷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父皇走后李嬷嬷在皇祖母面前求情,希望皇祖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皇祖母只是让我回去好好准备,不要在尤美人面前失了仪态。

我低头,听见李嬷嬷还想和皇祖母争执,却被皇祖母一句“圣旨已下,不可更改”挡了回去,只觉得心烦意乱。

我知道,皇祖母不喜欢我,父皇也不喜欢我,我就是个灾星,害死了母后,却顶着“太子”的头衔在皇宫里行走。

父皇的后宫里有许许多多嫔妃,但那些人不是我的母后,父皇还有许多儿子女儿,立我为太子只是因为我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是嫡长子。

我靠着母后的头衔成为太子,可是母后死了,父皇也可以再立皇后,我身后无依无靠,父皇只不过是因为母后的死亡给他带来愧疚,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也可以立我的弟弟为太子。

从小,我就知道,这宫中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

父皇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讨厌看见我,他把我安排住在东宫,但很少来看我,我以为他政务繁忙,直到我看见他带着丽嫔娘娘生的三弟在御花园里玩,陪他捉迷藏、扑蝴蝶,他笑得很开心。

从小李嬷嬷就跟在我身边,她是母后生前的婢女,母后因为惹怒父皇被打入冷宫,我刚出生就被送往东宫,母后在冷宫生活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这些事情在皇宫中不算秘密,父皇不喜欢我在宫里人尽皆知,要不然就不会有想要父皇废掉我的言语了。

“小殿下,怎么了?”李嬷嬷见我皱着眉,急忙问我,生怕我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我主动牵起她的手:“李嬷嬷,你说尤娘娘会喜欢我吗?”我抬起稚嫩的脸颊,今天特地穿了她最喜欢的月白色,她应该会多看我一眼吧。

李嬷嬷的表情有点怪异,但恢复微笑和蔼地跟我说:“会的,她会喜欢你的。”

我开心地笑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她。

李嬷嬷不知道,当时我独自在御花园玩耍就曾远远地见过她一面。

她生得极美,清丽脱俗,如花似玉,十几个婢女簇拥着她,葱白的手指拂过娇艳的牡丹,如同仙女下凡,美若天仙。

这极美的人儿身上却不见一根金银首饰,柔发只用一支白玉簪绾住,衬出她身上素净淡雅的气质,衣裳上绣着一对栩栩如生的仙鹤,飘飘欲仙。

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和宫里其他的娘娘很不一样。

我觉得她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这世间估计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相匹配的人了。

后宫之中一直流传她的秘事,尽管许多流言都是关于她“魅惑父皇”“扰乱后宫秩序”的言辞,但其中也不乏她与父皇的年少往事。

我曾经听身为三等宫女的平溪姐姐说,尤美人与父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们年少相识,感情深厚,父皇登基以后,没有忘记旧人,将尤美人的身世拔高,从此享尽荣华富贵。

她与父皇站在一起,应该是世上最令人羡慕的一对眷侣吧。

但我觉得她并不开心。

在我去拜见她那天早晨,李嬷嬷先带我去给皇祖母请安。

皇祖母身边的留香姐姐说,今日皇祖母身子不适,请安就免了。

“李嬷嬷,太后娘娘吩咐,小殿下入琼华轩,嬷嬷在外头等候便可。”

“那是自然。”李嬷嬷脸色十分难看,但太后下令,她怎么也不可能视太后懿旨为无物。

“请吧,小殿下。”

我踏上前往琼华轩的路,李嬷嬷在我身后跟着。

我知道皇祖母的意思,李嬷嬷是母后的心腹,宫中的诸位娘娘皆是不喜李嬷嬷,幼时父皇本想换掉李嬷嬷,但李嬷嬷伺候母后已久,对我极为疼爱,父皇挑不出错处,只能继续将李嬷嬷安排在我身边。

李嬷嬷再怎么不舍也只能停在琼华轩外头,眼睁睁看着轩内的宫女姐姐带我离她远去。

宫女姐姐一声不吭,步履不停地带着我直奔琼华轩主殿,主殿门前种一株梨树,梨花压满枝头,风一吹,梨花就“簌簌”地飘落下来。

“娘娘,小殿下来了。”

琼华轩宫内金碧辉煌,比我的住处亮堂不少,我好奇地环绕四周,外殿的摆设奢华无比,金灿灿地好似父皇的寝宫。

我默默站着,周围的宫女姐姐全守着规矩,没有一人领我上前。

她在内殿,琉璃帘子遮住了视线,只微微看见一只纤纤玉手提笔落纸,行云流水。

她听见宫女姐姐通报的声音并没有停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我被她的声音冷了一个激灵,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教导我读书了。

我失落地站在原地。

以前,不是没有嫔妃娘娘想把我养在膝下,无论是谁和父皇提起,父皇都只会冷冷拒绝:“太子有李嬷嬷照顾就够了,慈母多败儿。”

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早年郁郁而终的母后。

如果她在,一定不会把我拱手让人。

我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一股佛香毫不客气地钻入鼻腔,我差点被这股浓郁的佛香呛个半死。

“咳咳。”

我溢出泪水,目光之余见她停了笔。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一袭白衣的她站在我面前。

我抬起头,看见了她面无表情的脸。

月白色的衣裳,和我当下穿的衣裳一个颜色,平静如水的眼眸透射着一股冷漠,在某个瞬间,她像个行尸走肉。

她对上我的眼睛,冷意更甚。

“孤芳,去拿《三字经》来。”

她的声音清冷孤独,像是种在孤山上的一棵松柏,常年烟雾缭绕。

“娘,娘娘。”我赶紧行礼,“元钰见过尤娘娘。”

那股佛香更浓郁了。

她垂眸坐在书案边,似乎在思考什么。

整个宫殿鸦雀无声,只有孤芳姐姐取书时摩擦纸张的声音。

“娘娘。”

“过来吧。”

我乖乖地到她身边坐下。

“识字吗?”她问。

我摇摇头,回答她:“元钰不曾识字。”

在皇祖母膝下,她只负责我的日常生活,李嬷嬷是家仆出身,肚子没有一点儿墨水。

因此我很羡慕二弟和三弟,他们与我年龄相仿,父皇会亲自教他们念诗词,芳贵人和丽嫔娘娘特地请了国子监学政来教导他们。

不过,现在我也有了。

“无妨。”她轻柔似水,“今日起我来教你。”

“真的吗?”我脱口而出,眼睛盯着她。

她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愣,接着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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