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峰之下，松涛阵阵。弟子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莫名就透出一种八卦的气息。

“听说清尘掌门要取消和静渺仙子的结契大典？”一名身着青衣的弟子悄声道，眼中满是疑惑。

“真的？啊想不到静渺仙子苦恋多年，竟还是……”

“哼，仙子？以那位如今的修为，还能为仙吗？”

“师弟慎言。仙子毕竟还是掌门的师尊，不可无礼。哎，须知若非五十年前，静渺仙子飞升惜败，落得筋脉尽毁无法修行，又沉睡多年……当年那位可是天之骄子，剑道至尊，如今却执剑不能……哎……”

“是啊，谁能想到呢？当年的剑峰之主，如今竟然……”

“不过也是啊……掌门总不能与一个不能修行之人结契，分开了也好。”

“是啊是啊。掌门照顾了那位那么久，恩情再深也该够了。”

说来也怪。

宗门上一辈的老人，游历的游历，闭关的闭关，新生的弟子对上一代的恩怨纠葛已不是那般了解。只是听闻静渺仙子曾是剑峰之主，须知道剑修嘛，想来都是生性淡薄，数千年待人疏离而不假辞色。

纵然三界中爱慕者繁多，也从未听闻有何绯色。后来飞升失败后，一朝醒来，反而转了性。常日跟随在清尘掌门身边，情意绵绵温柔似水。

短短五十年，弟子们往往只看到她柔柔弱弱病西施的模样。几乎再也联想不到当年剑道至尊剑破长空的风采。

几人话锋一转，又想到近日之事，一番忖度道。

“倒是听闻那位淡江渺前辈修为深不可测，一招就击败了筑基期的妖孽。”

“莫非是金丹期的仙子？”

“不不不，我觉得如此举重若轻，恐怕元婴期也有了。”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身影缓缓走上山来。静渺一身白衣，面色冷峻，目光沉沉扫过众人。

纵然她修为已失，毕竟是门中长辈，又深得掌门重视，众弟子背后议论，心下也自觉失礼，见此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

“三日后，本尊与清尘结契典礼，你务必参加。”

淡江渺转过身，看向她。

三千余年。

她所熟识的这张脸。

自修无道之道后，她已快忘了，当这张脸上出现那样复杂的神色时，会是什么样子。

“确定了？”

静渺望着她，咬牙道，“自然。”

即使在修仙界，也不能不说面前这位是个美人。不仅仅是说那张漂亮的面容，而更是身侧一种和善的气质。

很快就能够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

即使她什么也不做，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控制不住的想要靠近。

难怪……难怪！

淡江渺认真的望着她，“不后悔？”

“绝不后悔。”

她回答的太快，太过坚定。

“你可知，静渺仙尊与清尘，乃是亲传师徒。”

静渺顿时沉下脸，“他竟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

淡江渺叹了口气。

“问道者三百千，皆重师门传承。清尘自年幼时就留在剑峰，几乎是静渺一手将他养大，名义上说是师徒，其间情分，与至亲又有何区别？为师道者为父，师徒结契，有违伦理。那个孩子年幼失孤，流离失所，一朝来此，误以情爱为心。你为长者，难道心中亦没有几分判断吗。”

“你住嘴！便是师徒又如何，我们是相爱的！清尘一心爱重，又救我于濒死之际，我为何不能爱他。”

“伦理纲常？在修仙界，强者为尊，何来伦理纲常？我看你不过是嫉妒罢了。”

“明明一个个皆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竟连这一点都勘不破。岁月又如何，寰宇又如何，我爱他，我才会来到这里。”

“……”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许疯狂。“所以，我绝不容许有人破坏。”绝不能失去他。清尘，绝不能！

“……”

“红莲！杀了她！”

红色剑光闪过，剑灵少女应声化身，对上淡江渺的视线，一时陷入沉默。

“……红莲？红莲！”

见她不动，静渺不可置信，“红莲，你们明明说好要好好保护我的！”

要保护好主人——

是的。

那是青萍最后的嘱托。

红莲微微闭了闭眼睛。

没人知道主人为何会渡劫失败。

太突然了。

明明她早已踏过合神期的门槛。

无论天劫多少，于她也不过一剑之力。

电闪雷鸣，狂风肆虐，山崩地裂，天地仿若倾颓。

雷劫中心的女子被劈成焦炭，而即使如此，她的修为仍旧不断倒退着。

“她会死的！姐姐会死的！”

有人激动道。

“青萍，你冷静点！”

“不行，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三道剑光不约而同支起屏障，雷劫击打在上，连这世间至极的三把仙剑，都在微微颤抖着。

“渺姐姐！！”

有一道雷霆落下。

三个剑灵身上灵气越发稀薄。

青萍垂眸望了一眼底下的人影，慢慢的，捏紧了拳头。

“我要救她。”

“你！你要做什么！”

另外二人神色一震。“不可！剑主不会同意的！”

“……若不是姐姐，早在一千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金茶、红莲，好好保护剑主。”

青衣的少女猛然甩开同伴，头也不回的冲入了雷霆中心。

“青萍！”

两个剑灵都所料不及，未来得及阻止，她已投入那片雷霆火焰。

至如今她仍能念起当年青萍的表情。

她一边流泪，一边却微笑。

“原来是这样吗……”

竟是如此。

她听到来自于剑主内心的叹息。

剑主与剑灵之间，互有感应。她所能想到的，她都知道。

她的语气一如从前那样温和。

她其实是没有变的。

她的剑主。

淡江渺深深一叹。

她就说当年离魂飞魄散只是临门一脚，如何再度醒来之后还托生了一份天生剑骨。

青萍是三剑之中，铸成最晚的，主掌生机。

取三缕青萍之末的微风，和一道救死扶伤的生机。

阿萍是青萍剑唯一未能挽救回的亡魂，后来她寄居剑上，久而久之，化作剑灵。

想不到最后……

红莲道：“剑主。好久不见。”

静渺的脸色煞白，又惊又怒道，“你说什么！”

她当然很清楚，她自己根本不是那位真正的红莲剑主。

但红莲为何会称这个女人为剑主……

她的剑主，不是只有静渺剑尊吗！

不，不对。静渺一定已经死了……这绝对不会有错的……

可是，谁又能说，她不能再活呢。

想到这一点，再望向她时，她神色惊恐。

剑尊钟爱世人，心地诚赤。但那不代表，她能够容许她李代桃僵。

不，甚至说她若只是活着也无妨。

但是！

静渺剑尊自入道之后，从来说一不二，对于世事更有一套规则。

她素来欣赏清尘，他是她最天资聪颖的弟子，她对他寄予厚望，但无男女之情，她一再掐灭了弟子的妄念，欲令他归于道之一途。而五十年后的此刻，她却在静渺正主的面前，大言不惭的说要用她的身体，与她的徒弟结契。

静渺脸色煞白，转身便逃，心中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从未想过，自己一直以为的敌人，却是这具躯体原来的主人——那位号称当世第一人的静渺剑尊。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让她心神俱裂的地方。

她竟然活了！不……她怎么会活呢？

清尘自小坎坷，好不容易来到剑峰，她凭什么拒绝他呢。他好可怜的，没有人爱他，没有人能保护他，以至于后来他如此偏激，即使要下药也要留存住来自师尊那点可怜施舍的爱。

既然她不珍惜，那就换她来就是！明明、明明他们就要结契了，明明清尘已经接受她了！

“站住！”

静渺不敢回头，只听得身后脚步声急促，淡江渺正在迅速逼近。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过一位真正剑尊的追击，但她不能停下，不能再面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青色的竹叶刷刷落地，刺在她脚前，青芒一动，化作剑阵封存。

静渺尖叫着刹住了脚步。

“你究竟是谁？”

静渺的心跳如擂鼓，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隐瞒。她的身份，她的目的，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所遁形。

她抬头大哭道，“我是来救阿尘的。我只是要救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就不该回来！”

淡江渺：“……”

她也不再管她，自顾自的崩溃道，“你们都不懂他！你们都不懂！阿沉那么乖，那么可怜，他从小就背井离乡，父母双亡，好不容易来到剑峰，他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你做为师尊，怎么能如此冷血！”

“现在他终于要得到幸福了，我爱他，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淡江渺：“……”

“哦？所以你是觉得我有多么可怜？”

有人忽然上前来笑问道。

静渺呆坐在地，眼泪挂在脸上，看到自竹门踏入的青年，他一时含笑，而她一时胆裂。

清尘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看着是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可是她知道的，他从不计较手段。

若是他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静渺，那么……

“阿……阿尘……”

她勉强维持了过往如静渺剑尊般的温和气度，颤抖的声音却已经出卖了她。

“师尊，原来你真的觉得我很可怜吗？”

“不、不，我只是、我只是……”

她看到那个已经登临掌门之位的青年脸上露出惯常的笑意，眸底却寒凉无波。

“把师尊的身体换回来吧。”

“不！阿尘，我才是你的师尊！我才是！”

隔着剑阵，她看见青年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抬起手，指尖泛起淡淡的灵光。

静渺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正要将她的灵魂从这具躯体中抽离出去，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痛苦如潮水般涌来。

剑阵猛然一亮。

清尘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淡江渺，“师尊，她冒用师尊身份多年，何不让我杀了她。”

“当年我飞升失败，你当真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吗？”

清尘的神色微变，“师尊此言何意？”

“一切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清尘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的目光在淡江渺和她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权衡什么。

“你是说……”清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

淡江渺侧脸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没错。我怀疑有人暗中出手。”

“可是师尊当年已是合神期大圆满，谁能影响到师尊您。”

“是啊。有谁能做到呢。”

她拢袖，遥望着星空变幻，语气意味深长。

事有再一再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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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