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站着没多久,吴恒就招呼着大家落座。
因为吴恒三人来得晚,包间里的四桌都差不多坐满了,女同学其中一桌贴心地为梁桥月留了个位,男生的两桌各留了一个,其中一个在毕山青旁边,打算给吴恒留的。
按照两人九年相处下来的默契,毕山青觉得吴恒会很自然地跟着自己坐。
可谁知道两人还没迈开步子,何燃就噌噌噌走向毕青山旁边的空位,干脆利落地拉开椅子,在毕山青微怔的目光中坐下。
可能是目光过于直接,何燃转头疑惑地看着毕山青:“怎么了?这位子是有人坐了吗?”
“不是,”毕山青顿了下,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注目礼,“旁边是我的位子。”
你这位子是留给吴恒的。
何燃了然地点点头,满脸戏谑,开了句玩笑:“那你这样看着,是不是我不该坐你旁边啊?”
“不是,”毕山青否认得很直接,但转念就认识到,自己的回答对于玩笑而言太正经,显得自己太在意,于是嘴角挂上笑意,找补了句,“就是怕你从东北带来的风水把我冻着。”
其实是我怕自己破绽太明显。
毕山青这样想着,在满桌的笑声中镇定地走向自己的位子,仔细衡量旁观着自己任何可能显得笨拙的动作。
所有人落座,聚会正式开始,杯盏纷纷被端起,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聊的话题也渐渐脱离成年人该有的体面。
比如考研,考公,工资和工作。
这班里当年都是第一梯队的学生,光是双一流就占了一半,本科毕业后考研的当然也占了大半。其余的有自己创业的,也有进大厂的,可偏偏就毕山青一个,本科毕了业就回乡考公。
于是,酒后的调侃唏嘘就集中在毕山青身上——
“现在想想,还是山青好啊。当年多明智,本科一毕业就返乡面试考公,现在是既有资历又有铁饭碗,生活还安逸,”一个跟山青关系并不那么亲近的同学感慨,“哪像我们,留在一线城市,天天连轴转,就算进了大厂,底薪也就那么点。生活难呐……”
“就是,早知道两年前就不读研了,学山青,回乡走个什么人才引进,那才舒坦咧!”
“要我说啊,你们就是懒的。不过话说回来,北上广什么的,机会虽然多,但还得是我们淮新县的幸福指数高呀!山青看上去就像没什么压力……”
……
……
毕山青听了,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抿着酒。
他又不是真的甘心二十出头就“落叶归根”的,再说,其实没谁的生活能早早安逸,每天凌晨睡的日子自己也不是没体会过。
而且,谁说回来就是享福的?!
“谁说回来就是享福的?!”
一句怒气冲冲的话突然冒了出来,压过桌上一切喧哗调侃,说出了毕山青的心声。
仿佛神灵一般,破开层层污浊,给毕山青带来几缕得以呼吸的空气。
何燃放下酒杯,盯着刚刚评头论足的几个同学,神情严肃地说:
“你们没过过山青的日子,就别觉得自己的苦难高人一等。你们以为谁都像你们似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又贪图一线的繁华便利,又想享清福。老天爷公平得很,有得有失。我本来话没那么多,但看在同学一场,又是难得一聚,所以多说几句,免得以后没人提点你们。”
说完,何燃继续低头吃菜喝酒,一脸风轻云淡,丝毫不顾场面的尴尬。
席面安静了几秒,刚刚几位喝大了的同学嘿嘿笑着,说着“喝开了喝开了”调节气氛。没一会儿,聊偏了的小插曲就被抛之脑后,席面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借着这觥筹交错的喧闹,山青偷偷盯着一旁的何燃,心里喜滋滋的。虽然不知道何燃为什么会这么大张旗鼓地维护自己,但被护着总是让人高兴的。
山青甚至偷偷幻想,是不是自己这九年里存下的心思,终于酿出了些蜜。
察觉到毕山青的目光,何燃笑着转过头:“山青诶,今天都盯着我三次了。咋了?太久没见不认识了?”说着,还将自己的脸凑近了些,“看清楚了没?认识么?”
毕山青整个人愣住了,呼吸猛地往里一收,浅得都快没有了。
但很快,身体常年的伪装机制被启动,左手向前伸出,轻佻地拍拍何燃的脸:“你这小妮子几年不见,脾气越发暴躁了。”
这回换何燃愣住了,接着两人就同频趴在桌上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半晌,终于笑够了,毕山青端着酒杯敬了何燃一下,说:“谢了。”
“谢什么,要真说谢,那你当年还帮我送机呢。”
“倒也是。”毕山青说,压下心头的苦涩。
你既然能记到现在,那当年怎么连回头说声谢谢的时间都没有呢?
想也没用,质问也不可能,毕山青只好端起酒杯继续喝酒。
聚会继续往下推进,气氛越发热烈,真心话大冒险、行酒令、嗨歌什么的轮番上演,最后整个包间里除了何燃以及梁桥月那桌的几位女生,已经没什么清醒的了。
半拖半抱地把几个壮汉塞进代驾车里,又给有家属亲友的打电话,等人被领走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了。
整个包间只剩下何燃和喝醉了趴在桌上的毕山青。
想到不知道毕山青的地址,他家里人这个点估计也睡了,何燃突然头疼了起来,只好把人安排在附近的酒店了。
想好对策,何燃也就不着急了,反而也趴到桌上,和闭着眼的毕山青面对面。
睡着了的毕山青非常温和,根本看不出喝了酒的狼狈疲倦,也没有了清醒时的故作开朗,只是安静地合上眼睛,呼吸轻浅。
毕山青的眉眼很浓,睡着的时候眉毛没有了大眼的承接,显得有些突兀,但却添了几分谨慎敏锐。
就像毕山青的内心。
何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脑子里闪现过毕山青两次玩真心话时的答案——
问:“你最不想回忆的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毕山青:“……6年半以前。”
问:“你最想弥补的事是什么?”
毕山青玩了个巧招:“……是一件发生在6年半以前的事。”
为什么都是6年半呢?那时他们都刚刚高中毕业,毕山青的高考成绩也是正常发挥,美好的日子就在前头呢,还能有什么事值得遗憾?
趴了一会儿,何燃从桌上起来,抬头一看,窗外已经飘起了密密的雪,倒是南方很少见的能积成雪被的大雪。
轻轻将醉鬼拍醒,何燃半扶半架地将毕山青带到门口,可能是冷风吹得人清醒了些,毕山青仰起头看天,喃喃地说:“你看下雪了耶,明天能打雪仗了。”
“是是是,能打雪仗了。”何燃觉得这人说的话还怪好玩的,像还在上学似的,估计轻轻松松就能套出嘴里的秘密,“6年半以前你有很后悔的事啊?”
何燃这问题一出,毕山青的头就低了下去,仿佛是他的心情具象化了一样。
“那你想不想回到6年半以前的那个时候啊?”何燃继续问。
毕山青还是沉默着。
就在何燃以为酒后吐不了真言的时候,毕山青突然紧紧地抱住他,哭出了声:“呜呜呜……我好想你啊……”
何燃僵在原地,然后回过神,僵硬地拍拍毕山青的后背,轻声安慰着:“不哭不哭,我也想你的。”虽然不知道毕山青口中的“你”是自己还是旁人,但哄回去总是没错的。
“你放屁,你根本就不想我,”毕山青没被哄住,“你说走就走了……都不回头啊……”
毕山青松开何燃,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终于开始回答何燃最初的问题:
“我好后悔啊,何燃。”
“为什么,为什么不叫住呢?为什么到现在才后悔啊!”
“我好想回去啊……回到教室里。回去……才会有人在身边呐……”
“何燃,我难受。你陪我回去吧……”
……
……
被何燃架进酒店的时候,毕山青还在嘟嘟囔囔。
可是何燃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不是嫌烦,而是心里太疼了,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何燃把人放平在床上,盖上被子,调高空调,又烧了一壶水,最后在一片黑暗中带上门离开。
深夜的街道寂静得像是死了。
“我也想回去啊……谁不想回去呢?”
何燃在黑夜中自言自语。
路灯昏黄的光被地上的积雪反射着,掺着细细密密的雪花填满了空荡荡的街道。
但还是很冷,感觉像是在哈尔滨,正在熬过那没有毕山青的每一个冬夜。
所以说啊,谁不想回去呢?
回到闹哄哄的操场,回到笔声刷刷的教室,回到每个热烈张扬的夏天。
那段日子真是太耀眼了,耀眼到所有人都觉得可以任意挥霍,肆意拖延,想说的话可以以后说,想拍的照可以以后拍,想留的人也可以以后留。
可是所有人也都忘了,那段日子就是夏日漫天的火烧云,再绚烂,都是会消散的。
未来,是没有他和TA们陪伴的。
“淮新县”是杜撰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谢谢阅读,祝小可爱们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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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我好想你。我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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