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结束,接下来便是从各处渠道分析成绩、位次,去考虑“冲稳保”背后的排列组合,然后将未来交付给一份冰冷的Excel文档。
至于其他的,就只能交给命运了。
如毕山青所料,在填写志愿的时候,果然和父母发生了极大的争执,原先被刻意忽略的分歧终于是显现出来。
当然,毕山青也并未寄希望于父母能真正满足自己的希望——虽然嘴上总是说着“交给你自己决定”,但也依旧在明里暗里地左右着毕山青的想法。
可惜,毕山青对自己的想法一向做不到坚定,自小就没有坚持己见的经验。
被陪伴的期望落空时,不会坚持补偿;选科被动摇时,会在最后一刻转念。
现在择校也是,除了把填着开心但并没有希望录取的复旦放在首位,后面紧接着就是省内的头部高校,再后面才是南大、北师大这些自己心仪的选项。
等待的过程向来煎熬,所以收到录取消息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炫出来——不论是心仪还是遗憾,都算是有了前路,都算是对这12年的学习有了交代。
前路既然定了下来,剩下的就只是享受假期的事儿了,学生们筹划了许久的谢师宴也总算摆上来了。
谢师宴当天,或许是因为前几天汇总了一份“305班蹭饭图”,所以学生们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离别,四散天涯的模糊感知前所未有地具象起来。
聚餐时的气氛很热烈,却也带了些决然和伤感。
“桥月,你是不是要去厦大啊?”毕山青问着和自己坐在了一桌的桥月。
“是啊,离家那么远,我爸妈都要哭死了,”梁桥月半开着玩笑,“哪像你,周末打车回家一趟都绰绰有余。”
“可惜浙大离家近,却从来不是我的理想高校,”毕山青有些怅惘,“我还羡慕你能读上自己的梦中情校呢。”
“哈哈,那倒是。厦大倒还算好的,我听说我们这届还有去新疆大学的。”
毕山青旁边的吴恒听到这消息还挺震惊的:“真的?”
“嗯,”另外有同学回着,“何燃不也很远吗,要去哈尔滨呢。”
正说着,何燃他们那桌就过来找人对酒,一群人就缠着何燃盘问。
“是是是,真去哈工大,”何燃回着,还开了玩笑,“这不是上交不要我嘛。”
去哈工大啊,那也很好了。毕山青想,但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
其实没什么好遗憾的,无非只是,他们隔得太远了……
又有同学问何燃怎么想到去东北的,是不是本来就喜欢东北那旮旯。
“倒也不是。我爸妈老家都是东北的,我也算半个东北人,去哈尔滨也有亲戚照应。”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了何燃一堆问题,得知何燃会提前去哈尔滨拜访亲戚,吴恒还商量着找些人去送行——送到杭州的萧山机场自然是有些夸张,但送上开往机场的高铁还是可以的。
吴恒的提议倒有意思,也许远送友人在这群少年人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浪漫的意味,所以零零散散还真拉到了四五个人。
何燃离开的那天,一行人问好时间,提前在高铁站等着何燃一家过来。
取好票过了安检,在候车厅里等着,一群男生聚在一起拿着手机开黑,乍看上去丝毫没有送别的感觉,倒更像是要一起去旅行。
直到候车厅里的广播报出登车的提醒,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放下手机,沉默地陪着何燃一家拿包裹行李。
何燃的父母先过了闸机,把最后的一点时间留给孩子们。何燃走上前,跟朋友们一个个拥抱过去,听他们絮絮叨叨地叮嘱。
明明在勾肩搭背地开玩笑,却还是将伤感掩饰得过分刻意。
虚抱着何燃的背,毕山青感受到了衣料下皮肉的温热,是难得的亲密触碰,只可惜发生在离别之前。
所以他想拥得更紧些,好在怀抱间留点儿记忆回味。
但他不敢,只能轻轻拍拍何燃的背,再沉默着松开。
何燃接过行李,与一行人挥了挥手说再见,然后转身朝闸机走去。
看着人走出两三步,毕山青顿时生出离别的实感,心里的不舍惦念满溢到无法置之不理。
可他不敢大声说再见,更不敢玩笑般说“会想你的”。
因为不舍一旦说出口,就定然会牵连出内心深处更多的无法言说。
这是他在这个年纪还无法承受的。
可即将相隔千里的恐慌依然存在,心里头依然是舍不得。
于是,毕山青便想着,如果何燃再挥手告别一次,或者,仅仅是回个头,他就一定要把那句“一路顺风”大声说出去。
可直到那道身影被人潮淹没,他都没能再多说一句话。
送完何燃再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日头正烈得很。
毕山青一身汗地推开家门,空调凉气就扑面而来,电视里放着广告,音量被调得很低,外婆歪在沙发上睡熟了。
是再常见不过的午后。
但毕山青却没有由来地酸了鼻头。
贴着沙发脚坐在地上,眼泪突然就滑落下来。
将脸埋在膝头,毕山青淋漓痛快地哭着,但咬住了嘴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不想吵醒外婆,但又实在想有人在身边,所以只是流着泪。
过了半晌,毕山青哭好了,外婆也睡醒了,看到孙儿眼睛红红肿肿的,就知道肯定哭过。
外婆起身,从冰箱里拿了根冰棍递给孙儿:“小乖想同学了噻。”
“嗯。”毕山青低低地应了一声,觉得很奇异——
明明才分别了几个小时,却已经开始思念了。
“莫事莫事,”外婆拍了拍孙儿的脑袋,“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玩。”
毕山青点点头,心里也是这么想着,所以抬起头朝外婆笑了下,像是被哄好了。
毕业季的暑假轻松而无聊,其实并没有想象中有意思,恍恍惚惚地就到了开学的时候。
报到注册,登记信息,人生的新篇章也开始了。
从踏进高中校门开始,几乎所有人都在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以至于被应试教育折磨了12年的孩子们对“大学生活”产生了许多幻想,大多美好而不切实际。
但该有的社团组织、联欢晚会、自由支配的时间也还是有的,只是被各种DDL催促得实在忙碌,时间空间上又总是跟周边人错开,所以算得上有深度的新旧联系其实也并不多。
不过,跟老同学们的联系虽说少了许多,也并没有断掉。
只是同学们大都忙着走自己的人生步调,很多消息都只能从朋友圈里窥看一二。
所以每次在朋友圈里看到何燃的近况,毕山青心里总会一悸,紧接着就泛起酸涩,然后不动声色地点个赞,偶尔在评论区插科打诨,可很快就没了后文。
四年时间里,多多少少也会有同学们返乡的时候,运气好还能凑齐些人小聚一下。
元旦,五一,端午,中秋,国庆,春节,寒假,暑假,每个节假日里,都会有熟悉的人从天南海北赶回来,回到那座平凡的、生养TA们的南方小城。
可唯独只有一个人,一直和家人留在远方,从未有归来的音讯。
对于在假期都无法处在同一座城市这件事,毕山青原先是十分纠结懊恼的,可随着一轮轮年月过去,他倒也慢慢习惯了隔着屏幕的互动。
相距千里,甚至几个月都聊不上几句,却恰好稀释了浓重的情绪。
专业确定后,毕山青在浙大学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汉语言文学,可以自由地读向往的著作,充分燃烧自己的创作欲。
虽说不是最梦想的高校,但好歹是如鱼得水地享受了四年大学生活。
可是,即使如鱼得水,即使算得上多姿多彩,还是会有前路不明的惶恐。
似乎从那年夏天的某个时刻开始,生命就踏入了荒野,绩点、综测、考研、就业——所有的现实因素都化身为荒野上四伏的危机。
于是时不时地,他就会回忆起被保护在象牙塔里的时光,回忆起那个热烈璀璨、尚且有南墙可撞的夏天。
他想抓住一切斑斓碎片来记忆,可回忆的结尾往往只是寡淡贫乏。
惆怅遗憾于是填满胸腔,堵得人喘不上气。
而且生疼生疼的。
就像有块血肉被过往永远钩落。
毕山青于是携着这些迷茫与疼痛走出校园,听着过来人那些“汉语言还是考公最好”的建议,看似没有丝毫异议地接受了安排,踏向之后平淡乏味的人生。
在一篇篇套话与撰稿模板里消耗自己,直到年少的一切鲜活都变为枯槁死寂。
可突然,在某天,在某个热闹的雪夜,一句“好久不见”落入耳廓,恍惚间激出波澜。
往事篇结束啦结束啦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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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往事·终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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