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年的平淡人生里,有什么事称得上荒谬呢?
大年初二,当着亲戚们的面,被自己父亲赶出大门,这大概算是一件。
毕山青一路打车离开乡下,回了镇上自己的公寓。
“咔哒”一声打开门,卷起一阵寒气。房子里空荡荡黑黢黢的,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对楼的热闹灯火渗过来,隐约铺亮了阳台的瓷砖,还真看不出是年节时候。
可这点光反倒更衬出屋里冷清。
毕山青“砰”地关上门,不开暖气也不开灯,就着黑暗直直滑坐在地板上。父亲的气话还在耳边反复炸开,一句句砸进心里。
这顿饭吃得还真狼狈。
毕山青想着,把头埋在膝盖上。
手机突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屏幕的幽光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
划开消息,毕山青才发现是上司发来的。内容不是充满人情味的新春问候,而是指摘毕山青前几天代笔写的公文。明里暗里都在说这公文是多么不成熟,写文章的人业务能力又是多么令人失望。
末了,竟又布置给毕山青新的任务,还说什么“这次认真做,别消极怠工”。
毕山青怔怔地看完,几乎委屈气愤到疯笑出来,难以置信又无可奈何。
什么叫“消极怠工”?
难得想写点生动鲜活的文字,斟酌了两三天,竟然还比不过那些模板嵌套的流水产物是吗?所谓锦绣文章在现实生活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是吗?自己偶生的少年意气就活该被磨灭在琐碎里是吗?
这可是大年初二啊,远处郊区都放起了烟花,嘭嘭乓乓的声响此起彼伏。
可惜禁燃区高楼林立,一点点绚烂都没能出现在黑夜里。
厚重的疲倦将毕山青包裹。
寒气几乎渗进骨肉。
不知道是从哪儿翻出了酒,红的白的都有。瓶瓶罐罐摆在身边,想着酒能消愁,毕山青拎起一瓶就怼着往嘴里灌。
饭点没吃什么东西,又是不要命的喝法,毕山青很快就晕乎了,胃里心口都烧得厉害。
跟自虐似的。
却意外觉得痛快。
手机又叮咚响了两下。
毕山青拿起来看,是何燃发的消息,一条视频,底下跟了句话。点开视频,圆圈圈转了几下,斑斓色彩就在屏幕上炸开。
视频里是何燃录的烟花。
璀璨热烈,一朵朵绽开在漆黑的夜里,彩光映亮了遍地白雪,即使隔着屏幕看都浪漫到令人热泪盈眶。
背景里还有激动的呼号:“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明年越过越好”……
何燃的声音也在其中,因为离镜头近,所以格外清晰,与视频后跟着的那条消息如出一辙——
“嘿,新春安康!”
毕山青心底某处蓦地被戳中了,又酸又暖地,一瞬间就委屈起来。
强烈的情绪掺着醉意,他竟然有了向爱慕之人倾诉的冲动:
“我把相亲的事跟家里人说了。”
“还吃着饭,我爸就当着亲戚的面把我赶出门了。”
“还挺难过的。”
“为什么就没人支持我呢”
“TA们明明是我的家人啊……”
……
一条条文字发过去,心底动荡得越发剧烈,毕山青等不及打字,发了语音:
“何燃,我觉得我快坚持不下去了。工作,感情,生活,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何燃……我有点想你了。”
几乎是下一瞬,何燃就回拨了语音通话,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山青……你还好吗?别害怕,再等等好我嘛,马上就能见到的”
毕山青晕晕乎乎的,低声“嗯”了下就眯了过去。
凌晨,家门被拍响。
声音很重很急,像是怕吵不醒人。毕山青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嘀嘀咕咕抱怨,慢吞吞打开门。
然后就愣住了——
何燃逆着寒风站在门外,几乎没带什么行李,神色疲倦却带着笑。
毕山青惊得连呼吸都忘了,眼泪霎时漫上来。
他从没想过,仅仅一句想念,就有人从白山黑水间赶来,裹挟着寒冷与风雪,陪他度过南方最陌生的一个冬夜。
良久,见毕山青没有动作,何燃摆了摆手,示意毕山青回神:“怎么了,傻啦?真打算让我在门外吹风啊。”
毕山青这才回过神来,侧身让何燃进屋。
“你……为什么过来了?”
毕山青端了杯热水给何燃,又将家里的暖气打起来。
被人这么一吓,他酒都醒了大半。
何燃接过水杯放在桌上,听见毕山青的问题,没有回答,反而站起身揽住毕山青,拉他在餐桌旁坐下,自己则蹲跪在毕山青面前。
他抬起头注视着毕山青,眼里是显而易见的心疼与关切:
“我怕,自己再不赶过来,就会错过一辈子。”
其实,“喜欢”在何燃心里是很珍重的两个字,尤其在面对毕山青的时候。何燃知道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本还算和谐的关系就会有碎裂的可能。
所以,他舍不得。
所以,他压着心里好多年。
可在听到毕山青说“坚持不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害怕了。
他恐惧往后数十年都只能凭三年的星星点点熬过,恐惧那三年的星星点点在未来模糊,恐惧最后一切都只能死在心里。
因爱故生怖,倒是真的。
所以,他说:
“山青,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们的关系……再近一点。”
“我已经拿到杭州这边的工作了,今年毕业就能回来。”
“山青,我喜欢你将近八年了,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毕山青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场汹涌爱意在寂静中等待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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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嘿,新春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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