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之后,杨萍让陈寂野把林最送回去,林最说不用了,但她坚持小姑娘走夜路会害怕,还是让陈寂野送一送。
村庄的月色更加轻盈温柔,路边散发着月季的花香,时而有蛙叫虫鸣在周围响起,本是很惬意的夜晚,而陈寂野却明显的低气压,浑身都透着一股凛冽的冷。
林最感受到了,停下步子,说:“陈寂野你别送我了。”
他似乎在想事情,怔了怔才问:“怎么了。”
林最说:“回去陪婶婶吧。”
他抿紧了唇不说话,敛着眸,看上去比以往都落寞。
林最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所以潘越为什么找你和婶婶的麻烦。”
陈寂野缓缓抬眸,看着她。
他注意到她的白裙子都因刚才推车,不小心蹭脏了。
然后也不知怎么,本来从没想过要和她说这些事,却莫名其妙就开了口:“潘越他爸,以前想和我妈好,但他没离婚,他老婆知道以后,就带着潘越过来闹,打我妈,坏我妈名声。”
“后来和他们家打官司,我们打赢了,潘越爸妈这边都掀篇儿了,潘越却过不去。”陈寂野嗓子有些沙哑,“跟我过不去也就算了,我忍着,为什么还来找我妈。”
有些事没人问,陈寂野也不愿主动提,所以一直烂在肚子里。
这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一时便没收住。
林最听得难受,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着他。
陈寂野顿了顿又说:“我爷爷奶奶去世,我妈用赔的钱还了大半债,剩下的那点钱,我们本来两三年就能还清,为了打这个官司,又欠了律师好多钱,这个月才还完。我们连几十万的债都结了,潘越这边儿,还没完没了的。”
林最这才知道为什么陈寂野会那么拼命地干活。
她第一次为这个被迫成长的男孩感到心疼。
他粗糙活着,追求物质,却很少把钱花到自己身上,连一瓶饮料也不舍得喝。
他看起来吃苦耐劳,能扛得住事,忍得住疼,是因为受过的伤、留过的疤比任何人都多。
他总是那么的处变不惊,让人安心,以至于常常让人忘记他还不到十八岁。
林最心都揪在一起。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陈寂野会这么帮她——因为身上压了块顽石,负重前行过,所以看她背负类似的重担时,也想着搭把手,让她别那么累。
林最的手在陈寂野后背默默拍着。
陈寂野后知后觉感受到那温度,脊背僵了僵,看她一眼。
她很难过的样子。
他的眼神瞬间变回从前,就像是丢了的魂儿又倏地回到身体里,恢复了处变不惊,后退半步,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触碰,说:“送你回家。”
林最自然而然收了手,并没觉得他的闪躲有何不妥,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觉得这时的安慰更像是一种同情,而他不需要同情。
把林最送到家门口时,他们道别。
陈寂野忽然问:“白裙子自己能洗干净吗?”
林最低低头,才发现她裙子上蹭了灰。
她感觉他的话题未免跳得太快,却还是乖乖说了句:“可以。”
又说:“你的格子衫我也会洗干净的。”
他“嗯”了声,在薄薄的月光下走远。
这晚回去之后,陈寂野想了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未明时,他早早去花卉市场工作,心里也一直装着事儿,卸货时不注意让玫瑰花刺蹭伤了手臂。
于是他暂时停下手里的活,给赵律师打了个电话,主要是说潘越的事情。
赵律师听完,笑笑对他说:“这种小事连官司都不用打,他能这么嚣张,就说明平时也没少干坏事,他不是这两天就高考了吗,我让人查查他。”
陈寂野听完之后,心里的一块石头便落了地。同时他深受触动——他以为天大的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这不是光靠赚钱就能做到的事情,还有经历,学识,眼界,以及社会地位。
他擦了汗,换了衣裳,乘地铁去上学,坐在车厢里的时候,他的脑子在放空。
他看到背着公文包的白领,想到学校的老师们,还有刚才和他一起拉货卸货的叔叔们。他忽然意识到,花卉市场忙碌的工人,勤奋一点一个月能赚上万,而一个老师,一个月不过四五千块钱,但他们的社会地位,和受尊敬程度是不同的。
总而言之,钱能换来温饱,却不一定能换来体面。
陈寂野想了一路,从地铁站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走出来,站在阳光下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一点不同了。
从这天开始,除了花卉市场这个活儿之外,他不再接任何要出苦力的兼职,他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在学校就奋笔疾书,在家里就坐在电脑前专注地写代码。
六月初,学校被征用为高考和中考的考场,因此放了一个小长假。
这期间陈寂野等来了赵律师的消息——潘越果然没少作恶,涉黑涉赌,赵律师把这些证据寄到教育局举报,潘越高考算是这事儿黄了,还进了局子。潘越父母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几年后潘越一出狱,他们就举家搬离了青市。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开学已是六月中旬。
这段时间陈寂野和林最许久没见,各有各需要打理的生活。
开学这天早晨,天空下起了蒙蒙雨。
林最因为照顾外婆外加痛经,没休息好,脸上没有什么血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虚浮无力的病态感。
这会儿外婆已经可以下床,她见林最这样,就去厨房给她做早饭。
林最从洗漱间出来,就见外婆做好了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茶,正往里面倒红糖。
鸡蛋茶的做法简单,磕一只鸡蛋进碗,边搅拌边倒上滚烫的沸水,喜欢吃咸口的就放一点盐和花生油,喜欢吃甜口的便放白糖和香油。因着林最痛经,外婆才把白糖换成了红糖。
林最走过去,说道:“您怎么不在床上歇着。”
外婆笑:“我本想给你下一碗面条,最后只有力气给你冲一碗鸡蛋茶。”
林最笑笑,她并不愿说“您不要这样”这类因为关心而产生的责备,她只说:“谢谢外婆。”并把那碗鸡蛋茶悉数喝光。
其实一碗热茶并不能缓解经期的各种不适,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气很足。
吃完早饭,护工张姨准时来到家里。
林最将要出门的时候,张姨喊住她,提到了工资的事情。
手术之后的外婆比之前更糊涂,已是处于快不能自理的状态,偶尔还会打人,张姨原本就是看在林最一个小姑娘不容易的份儿上,才同意居家护理,但是从前两百元一天的工资肯定是不行了,何况她还要帮忙做饭,林最晚上打工的话,她的工时也会延长,她要求工资涨到三百一天,一周一结。
林最同意了。
当即便掏出手机给张姨转了2100元。
下雨加上痛经,导致林最走路速度比平时慢很多。
但值得高兴的事是公交车上有空位,她坐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手机,整理手头上的余额。
林最在餐厅的工资都会打到银行卡,而家教的工资则是微信转账,刚才给张姨转的是微信钱包里的钱,现在还剩下:3.64元。
她记得银行卡上估计有五千多,她直接从微信的消息栏里找到银行服务号,点进去却愣了愣。
最新那则交易提醒显示在昨天凌晨。
交易类型为「收入」,交易金额为1310.59元。
她的工资都是整数,不可能会有这样精确到几分钱的转账,于是她点进交易详情里查看,鼻子一酸,一滴泪落到手机屏幕上。
……
上次林最出门迟了些,在地铁上遇到了陈寂野,她转学这么久还是唯一一次在上学路上遇到他。
这天进地铁站后,她还暗暗想会不会遇到他。
结果在三站之后,她远远就看到他上了另一个车厢。
他上车后本来没看到她,在门边单手抓栏杆站着,林最盯他半天,也没见他有任何发现她的趋势,只好走过去,来到他身边,小声喊了下:“陈寂野。”
陈寂野在漆黑的玻璃上看到林最的倒影。
随即转过身,问:“你今天晚啊。”
林最说:“下雨了嘛。”
陈寂野转头之后才发现林最脸色不太好,生病的那种不好,脸色苍白浮肿,眼皮也有点红肿,下意识皱了皱眉,问:“你怎么了。”
林最说:“我没事。”话落却看了眼周围,“有空位你怎么不坐?我们坐下吧?”
陈寂野和她一起到旁边坐下。
他还是盯着她的脸色瞧,又问一遍:“你没事吧。”
林最说:“我看起来很像有事吗?”
陈寂野紧抿着唇,有点严肃,说:“是有点。”
林最看他那么认真,不由捂了捂脸颊,问:“很丑吗。”
陈寂野默了默。
任何人的病态都不会漂亮,什么病弱西子通常是电视剧里演出来的,林最虽然没到丑的地步,但也确实不好看。
林最看陈寂野不说话,就知道她猜对了,话赶话说:“你要是嫌丑,就别看我了。”
陈寂野皱了眉,说:“想什么呢。”
林最努努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了。
又默了默,她忽然发现他身上有些水汽,裤子和头发都湿湿的,再看他的胳膊和手上分别有几道被花刺划伤的痕迹,猜想他应该是又去什么花市工作了。
她边掏书包边问:“你做这个赚钱吗,能不能也介绍我去。”
陈寂野想也没想就说:“你别干这个。”
林最掏出一件格子衫,问:“为什么?”
陈寂野看着她的动作,有一会儿没说话。
林最又掏出一盒碘伏,说道:“你的格子衫我洗好很久了,最近总见不着你人,又不好去你班里找你。喏,现在正好给你吧。”
陈寂野接过来,闻到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味儿,薰衣草的淡淡清香,很干净的味道。
他收好说:“嗯。”
她又从那盒碘伏里抽出一只棉球,伸手把他的胳膊拉过来,小心擦上去,边轻轻吹气边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又不是护士,以后再也不想给你疗伤了。”
陈寂野握紧那件格子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她将他的胳膊拉过来又拉过去。
林最只是简单帮他清理,很快就弄好了,她把用过的棉球放到随身携带的一个垃圾袋里,又问:“你还没说呢,为什么不让我去花市工作?”
陈寂野问:“你喜欢玫瑰吗?”
林最看着他说:“当然了。”
陈寂野看着她澄澈的眼睛,突地笑了:“那你知道我们把玫瑰花叫什么吗?”
林最问:“什么?”
陈寂野说:“我们不把它们叫花,我们叫‘货’。”
林最眼睫颤了颤。
他笑了笑,说:“所以别去,我不希望你讨厌玫瑰。”
林最在这一刻被击中了。
林最知道,对于花农和老板们来说,再漂亮的花也不过是谋生的手段。
任何东西,染上铜臭味,就都一个样。
可她有些动容地发现,陈寂野把这件事挑明了跟她说,恰恰证明他是一个在意玫瑰本身的人。
真是个浪漫的粗人。
陈寂野说完这句话后,林最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陈寂野也沉默着。
他们时常这样安静地相处,没人感觉冷场。
林最掏出手机看,把手机收回去的时候,她缓缓开口:“一共是6887.93元,陈寂野,我把钱给你转回去了。”
本该下一章入V,但是没人看文凄凄惨惨戚戚,顺不了了,小S抽烟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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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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