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你猜我们这次能不能破纪录?还有,破了记录会有奖励吗?”
林知归抬头,看向正在说话的少年:“如果你别老跑偏队形,按现在的时间来看,确实可能破纪录。至于奖励嘛,这是你们该做到的,哪来的奖励呢?”
废弃楼群间,一串脚步声踩碎潮湿的积水。训练生中最高的那个少年快步靠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那如果我期末测试打满环呢?”
他叫盛驰,今年十七岁,是学生里最显眼的那位。个子高,腿长,嗓门大,第一眼看上去像个整天琢磨着怎么逃课的调皮鬼,可一上射击课,准头却稳得出奇。
私下里他也总爱闹腾,在班里人缘很好,嘴上常嚷着要在期末测试前“搞个大新闻”,好让教官们狠狠地记住他一回。
林知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我就给你放几天假。”
盛驰惊叫一声:“真的假的?!”
林知归耸耸肩:“不信你去问唐教官,看她肯不肯。”
后方立刻爆发出一阵起哄似的笑声。林知归无奈地摇了摇头,脚下步伐却没停。
他穿着灰黑色的轻便外套,背上背着战术包,腰间插着制式手/枪,身侧别着备用长刀。
微卷的黑色短发被雾打湿,贴在耳侧,衬得原本偏白的肤色更加惨淡。清秀的眉目在湿润的雾气映衬下,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妖异。
今天原本只是例行的“实战模拟训练”——带领训练生进入已清理区域,演练紧急撤离、战术编队、应对突发状况等流程。对他来说,这些早已是熟稔于心的流程,但对这些孩子而言,却刺激又紧张,不少人前一晚几乎没能合眼。
“前方二十米,准备穿过十字路口。”唐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林知归应声一挥手,队伍迅速调整成正方阵列。
周围的嘈杂声稍微平息了些,但仍有人小声讨论着昨晚的训练、今天的早饭,以及不久之后的期末实战测试。
林知归没有加入,他的注意力一半在前后方路况,一半却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沉重与不安紧紧缠住。
这种感觉从今晨醒来后就萦绕不散,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仿佛沉入水底的暗流,在脑中缓缓翻涌。
他记得那片浓雾,记得那道尖锐的哨声,记得有人在他面前倒下,记得自己冲了出去,却依然没能救回那个被感染的她。
他低头看了一眼右侧的训练生,是个瘦高的男孩,神情有点恍惚,似乎也睡眠不足。
林知归盯着那张脸,突然一阵心悸:在梦里,好像也见过他。可一眨眼,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就像雾一样散了,只留下无形的压迫感,缓缓涌上脊背。
他眉头微蹙,脚步却没有慢下来。
——不妙。
天气比早上预报的还要糟糕。雾气沉得吓人,像是整条街道都被吞没,连前方唐笙的身影也开始时隐时现,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消失。林知归下意识地握紧了枪。
“雾也太浓了。”有人低声嘀咕,“我们真要照原计划走完一圈吗?”
“这是模拟训练,”另一人压低声音,迅速接话道,“又不是郊游。”
“嘘。”唐笙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警告。队伍立刻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金属轻响,像是废弃物被风推着滚过路面。紧接着,几声突兀的鸟叫划破沉默,振翅声从高处掠过,没入浓雾之中。
林知归环视四周,他能感觉到训练生们也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屏住呼吸。街道上只剩下他们踩着积水的脚步声,和雾里微不可闻的风声。
“慢行。”唐笙再度开口,脚步随之放缓。
她从腰间拔出枪,动作轻得几不可闻,随后按照行动预案,悄然脱离队伍,独自向前方街角探去。
林知归心头骤然一紧。
风声在不知不觉间止息,雾像一张缓慢收紧的网,无声地将他们困住。
时间随着等待而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队伍静止在原地,仿佛连空气都在一点点凝固,变得沉闷压抑。
“她是不是……走太久了?”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
林知归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都闭嘴。”
下一秒——
“砰!”
枪声骤然从雾中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急促凌乱,惊得几只鸟扑翅而起,从破败的楼顶仓惶飞走。
“唐笙?!”
林知归心头一紧,正要往前冲,一声尖锐刺耳的高频哨响却猛然撕裂了死寂的街道。
那一瞬间,他眼前猛地一白,耳膜嗡嗡直响,像被重锤当头砸下。梦中的场景一帧帧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那一声哨音,正是所有灾难的开端。
林知归怔立原地,只觉得脊背一寸寸发凉。
——梦境的起点,到了。
……
雾气如潮水般翻涌,从断壁残垣之间汹涌而来,吞没了整条废旧街道。
唐笙脚步一顿,屏住呼吸,举枪缓步靠近街角的地铁口。那是个早已停运的站点,铁门早就被丧尸冲撞得扭曲变形,四处杂草丛生。
这里几天前才被清理过,按理说不该再有活物残留,可一股说不清的异样顺着她的脊背攀升,也许是出于林知归方才的提醒,也可能只是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直觉。
静得太过头了。
她弯腰贴近低矮护栏,正要探头观察。
地铁站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爬行声!
唐笙心头一凛:不对劲!
她眼神骤变,猛地抬枪。可下一秒,一道模糊人影已从黑暗中猛扑而出!
“该死!”
她猛地扣动扳机,枪声炸响,数发子弹接连出膛,将那扑来的身影逼退。
雾气被撕裂的一瞬间,她终于看清——那是一只肩胛碎裂、瞳孔泛白的丧尸!
它身形矫健如恶狼,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低沉的咆哮自那张还挂着碎肉的嘴里溢出,混着腥臭的热气,仿佛要将人活生生撕碎。
唐笙迅速后撤,哨子已被叼在嘴边。
“嘶——”
尖锐的哨音划破长街,锋利得令人耳膜发紧,她几乎用尽全力发出警告。
然而还未等哨声散尽,一只潜伏在斜后方垃圾堆中的丧尸猛然跃起!
利爪破空而来,下一瞬狠狠撕开她的左肩。
“啊——!!”
血花乍现,喷溅在雾气中,瞬间染红了一片。
唐笙踉跄后退,一脚踹开那只扑来的丧尸,整个人撞向路边的一辆废弃汽车。
热血迅速浸透了半边身子,她却硬生生稳住身形,背靠车门,抬枪一连串扣动扳机!
子弹的火舌撕开迷雾,映出她惨白的面色。鲜血顺着手臂滑落,砸在破裂的路面,汇成一片赤红的水洼。
唐笙呼吸急促,胸腔仿佛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开枪都牵动着伤口,痛得让她眼前发黑。
可即便如此,她仍逼着自己抬起颤抖的手,将几乎滑落的哨子重新扣在唇边,仍竭力要吹响那第二声警告。
下一秒,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喊终于撕开了浓雾。
“原路返回!所有人,跑!”
熟悉的声音在街道的尽头响起。
是林知归。
他像一道利剑,从队尾劈开浓雾冲至最前,动作快得惊人。手中长刀刀起刀落,血雾弥漫,一条勉强清出的生路,死死挡在她和丧尸之间。
“别管我!”唐笙想抬手推开他,却因血流不止而眼前发黑。
“闭嘴。”林知归咬牙,单手将她架在肩上,另一只手的枪口仍在不断轰鸣。
他身形并不算高大,却在那一刻仿佛铁壁横亘,任凭眼前尸群涌动也不曾后退半步。
“没死,就别放弃。”
不远处,学生队伍彻底乱了套,有人失声尖叫,有人还在原地发愣。
盛驰回头大喊:“教官?!林教官!!”
林知归厉声吼道:“盛驰,带他们走!”
“可你们——!”少年的嗓音带着慌乱与不甘。
“现在!按计划撤退!”林知归的指示没有半分迟疑。
他心里清楚,唐笙的伤口已经无可挽回。但此刻,他仍站在这里,只是在重演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守护。
就算等待自己的结局是避无可避的死亡,他也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倒下,而自己只能转身逃开,像条丧家之犬。
盛驰的嘴唇抖了抖,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被林知归的目光逼得噎住,最终只能狠狠咬牙,声嘶力竭地吼道:“正方列队,往西街回撤!别乱跑!跟我来!”
他红着眼,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终究转过身,冲入雾气。其他训练生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被他的喊声惊醒,慌乱中一个接一个地跟上。
林知归目送着他们背影渐渐被浓雾吞没,唐笙靠在他肩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皮肤下已经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灰白。
“……我快撑不住了。”她低声喃喃,声音里透出绝望,“知归,你也快走……”
可他知道,他们都走不出去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留重要的人孤身面对死亡,而是守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赴死。
不再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了。
十年前的记忆如利刃般,从脑海深处撕裂而出,带着血腥与悔恨。
那是丧尸病毒最开始爆发的年代,他还只是警察学院的学生。被同学拖着撤离,他望着仰慕的教官倒下,被涌来的尸潮淹没。
他在救援直升机上哭喊,“教官还在那里!救救他!”可直升机渐行渐远,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再无回天之力。
从那之后,他在梦中见过沈砺千百次。梦里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而他只能看着。
他早已习惯在梦中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的结局,可那人临死前留下的最后那句:“快跑,活下去!”像魔咒般,深深烙在他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现在,唐笙倒在他怀里,鲜血滚烫,就如同那一日血红的残阳。他明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却还是冲了上去,像是要挽回什么,哪怕只是虚无的幻影。
丧尸越聚越多,他只能将唐笙靠在车门边,转身开火。一发接一发的子弹划破浓雾,惊得尸群片刻陷入混乱。
可弹夹很快见底,长刀也崩了刃。丧尸却源源不断地从浓雾中涌来,一波又一波逼近。
他紧咬牙关,举起破损的长刀,把唐笙护在身后,稳稳站定。
如果这就是终点,他也要站着死。
直到,一颗子弹破空而至,准确地炸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丧尸的头颅。
轰!
枪火在背后绽放,浓雾如幕布般被撕裂。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道高大的人影正从雾中缓步走出——身披略微有些破旧的战斗服,肩头沾满尘土与血污,改装步枪的枪口仍在冒着缕缕青烟。
林知归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张脸,在十年前就该埋进荒原的深处了,此刻却如幽灵般出现在眼前。
沈砺。
他回来了。
男人的目光在林知归与唐笙身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两人的安危。那双眼睛依旧冰冷,却在目光交汇时,轻轻颤了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入耳:
“好久不见。”
林知归喉咙发干,指节在刀柄上绷得发白,心跳却如战鼓般雷动。
他曾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了。
那个男人!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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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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