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有救护车呼啸而过,车顶红色蓝色的灯光交织辉映,映在司怀衍的侧脸上,生了几分诡异,像是电影中的画面。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方,随意敲动,轻描淡写道:“司鸿名和辛美玉结婚近二十年,互相的了解程度远超我们想象。在私生子这件事上,如果司鸿名只能防备两个人,除了我,另一个一定是辛美玉。况且辛美玉最擅长自我欺骗,想要让她不着痕迹的帮我成事,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饵’,徐徐图之。”
戚芜似懂非懂,不再多说。
想想也是,司怀衍和司鸿名斗了这么多年,不可能放任辛美玉这么一个大缺口,一个不守,一个不攻。
车子平稳行驶,速度很快,车厢内一片安静,温度适宜。戚芜只觉被铺天盖地的睡意袭击,脑袋昏昏沉沉,强撑着睁大双眼,不肯睡去。
“边诚的提议你好好考虑一下。”
司怀衍突然说出口的内容刺的戚芜瞬间清醒,刚刚饭桌上她的回复不过是不想明面上拒绝,拖延罢了。对于她来说,去云馥意味着要去临城,去临城意味着要离开燕城,她和司怀衍好不容易再重逢,又要进入分别的怪圈,难道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局?
戚芜抿紧嘴唇不说话,心底像是漏了一个洞,呼呼得往里灌着冷风。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方向:“你希望我去吗?”
司怀衍侧首,透过窗玻璃的倒影,看到她低垂的眉眼:“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但无论去或者不去,都是你的选择,我都支持。”
“可是去了云馥,去了临城,我们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了。”戚芜声音里有不甘和委屈,于她而言,这个选择天平上的两端,都很重要,但如果一定要割舍一个……她不想放弃司怀衍。
司怀衍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片刻,将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我们认识多久了?”
戚芜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喃喃道:“十八年。”
“这二十年中,我们见面的天数,有多少?”
戚芜没有马上回答。
七岁相识,十五岁搬入陈园,二十岁离开,二十五岁重逢,她和司怀衍看似一起走过了千山万壑,实际上走了两条不同的路,只偶尔在山顶相会时,聊上几句罢了。
司怀衍没等到她的答案,自顾自往下说:“我虽然记不太清,但大概只有几个月。即使是能见面的那几个月,也不是时时都能看见。”他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划过,语气悠然,“你看,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重要,也不需要因为我而改变你的想法,做出你的选择。”
戚芜觉得,这应该是司怀衍人生中,最没逻辑的一次了。她几乎没有思考,立即反驳:“可就算没见面,我也时常想起你。这也是你在我生活中的痕迹。”
车外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前车玻璃上,留下水滴的痕迹。远处的一切在雨中变得朦胧起来,湿漉漉的,像是离开很久的巴黎。
在巴黎时,她喜欢雨天出门,去街角的咖啡店,点上一杯摩卡,坐上一个小时。雨小时坐在户外的伞下,听着淅沥雨声,被下雨时独有的好闻气味包裹;雨大时,只能坐在室内,隔着玻璃看路上的法国人,看他们即使被雨淋湿,也丝毫不狼狈,依旧从容优雅。
“老夫人死后,我回到巴黎,那段时间很艰难,卡里的钱没多少,又到要付房租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经常想起你。”戚芜看向窗外,有些恍惚,“最开始是想联系你的,但想着你一定会嘲笑我,甚至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当时心中堵了一口气,不想低头认输,只能自己找出路。”
“我在咖啡店做过咖啡,在中餐厅洗过盘子,干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工作,那段时间我常常想到你,告诉自己,只要能靠自己走出这个困境,再出现在你面前时,或许能让你刮目相看。”
“后来回到国内,我来到了燕城。我以为回到这里,会比在巴黎时轻松一些,没想到更艰难。”戚芜笑了起来,声音轻巧了不少,“不过都过去了,现在生活虽然也有不少坎坷,但比当年已经好太多了。”
“你很厉害。”司怀衍突然称赞。
他的声音和雨声融合在一起,温柔缱绻,让戚芜失了神。
“什么?”
“你不是说要让我刮目相看吗。”司怀衍看着戚芜,眼含笑意,“十五岁时在佛堂哭鼻子的那个小姑娘,长大了,变得很厉害。”
戚芜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不过我想说的是,虽然我们见面的日子没有多少,但是时常想起你。如果算上这些日子,那我们相处的日子,应该不止几个月……而是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多到撑起她一半的人生。
司怀衍没再说话,像是在找其他说服她地理由。戚芜不吵不闹,安静看着窗外地行人,耐心等着。半晌。司怀衍扶着额头,发出轻笑:“罢了,随你吧。”
……
元旦这日,燕城下起了雪。
雪花像一团棉絮,纷纷扬扬从空中坠落,不多时便在地面积起了一层。
戚芜趴在窗边,看得专注。
她生在临城,长在临城,江南水乡,极少下雪,偶尔有雪花飘落,还没到地面便融化了个干净,留下的只有一地泥泞。
司怀衍前些日子和边诚一起去了临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早晨收到雅美住新年快乐的电话,随意聊了两句,才知道边诚昨日便回了家,陪妻子过节。戚芜的羡慕无法言说,只能草草结束了这一通电话。
瑞雪兆丰年,还是在新年第一天,怎么看都是一个极好的兆头。这样的日子,只呆在房间里看雪,怎么看都有些可惜。
戚芜穿上外套,打开二层露台的门,在露台上忙活起来,准备堆个雪人。家中没有工具,她便向韩姨讨了几个锅铲,凑合着用。
起初,她想着当年在陈园,也堆过一次雪人,怎么都算是有经验的,做起来应该不会太难。可上手后才发现,当年能堆出一个雪人,全靠陪着她玩的陈园众人,全靠他们努力,她才不算白忙活。
可如今,露台上只有她一人,戚芜忙活大半天,怎么也滚不出一个圆润的雪人脑袋,在寒风中出了一身的汗。
露台的玻璃门开了又关,戚芜抬头看去,看到了那个很久不见的人。他今日穿着黑色的大衣,眉眼清俊,隔着风雪看,像被层云笼罩的棱角分明的巍峨高山,山顶有层层积雪,只一眼便能勾去她的魂魄。
司怀衍看着她手中那个比她脑袋小一圈,又圆又方的物体,眼含疑惑:“你在干什么?”
戚芜看了一眼手中的雪球,有些纳闷:“堆雪人啊?看不出来吗?”
司怀衍点点头:“确实看不出来。”他走到她身旁,接过她手中的物体,蹲下身子,捧起地上的雪,左补一块,右拍一下,试图拯救,“小时候没堆过雪人吗?”
戚芜看他一眼,声音闷闷:“临城少雪,只见过一次,就是那年的陈园。”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戚芜好奇。
司怀衍淡淡:“怪不得做了个四不像。”
“……”戚芜颇为不服气,“你难道小时候就堆过吗?怕不是你家的下人堆好,让你玩的吧?”
司怀衍没争辩,思绪回到童年:“燕城的冬季经常下雪,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堆雪人。那时候我们还住在老宅,每逢雪日,花园里厚厚一层雪,堆的雪人比人还高。”
戚芜神似向往,斟酌了下词句,问得小心翼翼:“你父亲,听起来是个很有童趣的人。”
“是。他其实很像我祖母,都是善谈,喜欢新鲜玩意儿的人。我母亲的性情和我外祖母也很像,恪守陈园那一套,颇为严肃。”
二人在露台上忙活到正午,才堆好一个半人高的小雪人。戚芜取了两个圣女果做雪人的眼睛,胡萝卜做鼻子,一瓣橘子当作嘴巴,看起来很是精致甜美。
女孩穿着米色的羽绒服,在雪地里绕着雪人蹦蹦跳跳的样子,像冬季长长满了绒毛的小雀儿,圆鼓鼓,肉乎乎。
司怀衍看着戚芜兴奋地给雪人拍照的样子,站在不远处,悄悄打开手机,录下了这个瞬间。
手机突然的来电打断了视频的录制,司怀衍看着来电显示,沉下了脸色,看了一眼一旁的戚芜,转身走进了玻璃门。
戚芜拍出了满意的照片,这才发现司怀衍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她收起手机,走进室内,才发觉手脚都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她将外套脱下,搭在臂弯里,走到一层客厅时,正看到他挂了电话。
戚芜头发上落得雪进入室内后立刻融化,濡湿了她的发丝。司怀衍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正好落入了他的眼帘。
“去把头发吹干,换件衣服。”
戚芜乖巧点头:“好。你今日不走了吧?”
“一会就走。”
戚芜有些失望,抿着嘴唇,垂下眼睫:“什么时候回来?”
司怀衍看着她的小神情,只觉得颇为有趣,但也不想新年第一天,坏了她的心情,声音里有笑意:“大概晚上吧。今日是元旦,总要会老宅一趟。去换件衣服,今日和我一起回老宅,祖父想见你。”
戚芜猛地抬起了头,眼睛里迸发出光芒:“真的?”她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第二句话,有些惴惴不安,“等等,你祖父要见我?不会是鸿门宴吧?”
司怀衍被气笑了:“法治社会,收起你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脑部。而且就算司鸿名真想怎么样,也不可能选在老宅。况且有我在,能出什么事?”
戚芜这才松了口气,高兴起来:“那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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