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园众人没想到司怀衍会在今日到,颇有些慌乱。桌上宴席已残,让他直接吃剩下的显然不太合适,厨师慌忙起身,准备另烧一桌菜,司怀衍制止了他的动作,只说凑合吃些就好。
管卉在戚芜身旁添了把椅子,司怀衍坐了下来。戚芜为他盛了碗汤:“先暖暖胃。”
司怀衍接过,慢悠悠喝着:“陪我再用些。”
其余人寻了合适的时机,纷纷离开,给二人留空间。戚芜看着瞬间空下来的房间,突然生了几分尴尬,像是偷情被众人围观后默契避让的荒谬感。
“可是燕城发生了什么事?”戚芜起了个话题。
若说司怀衍是专程来临城陪她过年的,戚芜打死也不会相信,定是有什么突发状况,让他不得不在除夕这一日,来到临城。
司怀衍搁下汤匙,并不隐瞒:“你上次提到,怀疑司家老宅的那个管家和司鸿名有联系,我找人查了,有了结果。”
戚芜来了兴趣:“真的有联系?”
司怀衍颔首:“二人认识二十多年,那个管家进老宅前,为司鸿名生了个儿子,今年十八岁。那孩子被他送到澳洲养着,母亲则被藏在老宅,倒是逃过了我一直以来的追查。”
“这和今晚的事有什么关系?”
“前些日子我把这个消息送给了辛美玉,辛美玉大闹一番,闹到了祖父耳中。祖父知道又得了一个孙子,还是他心爱的小儿子的,嚷嚷着要把孩子接回来认祖归宗,算算时间,今天下午应该就到了祖宅。”司怀衍笑容讽刺,拿起刚送来的热毛巾,慢条斯理擦着手,“我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一家子团圆。”
戚芜笑起来,眉眼弯弯:“我才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司怀衍赞赏地看向她,没抵挡住诱惑,捏了捏她的脸颊,细腻软绵的触感让他有些晃神:“是,今夜老宅会出事,我尽早离开,留个不在场证据。”
“你要做什么?”
“那个孩子今晚会燃放烟花,烟花做了手脚,他会在司鸿名面前,被炸成重伤。”
司怀衍声音平静,神色却有些扭曲。这种扭曲难以形容,混杂着将要报仇的快感,和掩藏在灵魂里的哀痛。
戴在他手腕上的佛珠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取下,被他用力握在手中,他垂下眼睫看着手心的佛珠的印痕,自嘲地笑:“拜了这么多年佛,抄了这么多年佛经,终究没染上什么佛意。我这辈子怕是放不下手中的屠刀了。”
戚芜不知如何安慰他,莽撞抓住他的手,双手将他的手和佛珠包裹住:“有时候慈悲并非是值得称赞的品德,那不过是将他人该受的苦难转移到自己身上。”
这句话像是安慰到了司怀衍,他的表情轻松了瞬间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沉了眸色:“一直没问你,你想找司鸿名报仇吗?”
戚芜没有片刻犹豫,轻轻摇了摇头:“不想。”
“这么肯定?”
司怀衍见过戚芜刚来陈园的样子,那时候她瘦瘦小小,整日哭泣,心中的伤心难过完全释放,能量大到可以让整个陈园被愁云所笼罩。那么的伤心,那么的遗憾,真的可以完全放下吗?
“其实知道这件事后,我痛苦了很久,但那时的我,没有能力、没有资源,连温饱都成问题,又如何报仇?后来渐渐想通了,也失了报仇的心。”戚芜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和老夫人在一起呆的太久,我是愿意相信因果报应的。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早晚有老天收,不需要我亲自动手。我只要好好地活着,比他活得久,一定能见到这一天。”
陈老夫人自女儿女婿走后,再没进过佛堂,佛堂里的佛像早已破败不堪,还是他安排人重塑了金身。那个小老太太,虽然放弃了为女儿女婿复仇,但至死都心有遗憾,没想到到能真正教出一个平和温良的人。
戚芜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误解了什么,解释了几句:“我不是说复仇不好,只是对于我这种小蝼蚁来说,总要有个念想,才能活下去。或许这只是我无能为力的遮羞布吧。你这样很好,我很羡慕,有勇气、有目标、真的能实行,千万人里怕也只有一二。”
司怀衍不说话倒不是因为生气,只是想到另外一些事。
司鸿名这人,心胸狭隘,做事莽撞,因童年的缺失,进入司家后,想要什么,不择手段一定要得到。很多年前,司怀衍曾查过戚家破产的事,确实是司鸿名动的手脚,目的只是为了得到戚家父母在欧洲获奖的那瓶香水配方。
他将搞垮戚家作为他的游戏目标,司家是他最有力的后盾,而那张配方便是胜利后的奖励……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得到。
戚家父母在他的威胁下,双双自杀,其实留有一封遗书,想要以此将司鸿名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保护家人免受他的骚扰,只可惜证据被司晋派人毁掉,一切被埋藏在时间的洪流中,无法重见天日。
如果戚芜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有那么一瞬间,司怀衍心头恶意肆虐,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将这一切告诉戚芜,将她拉入这漩涡,陪着他一起在泥潭中起伏。
这样,他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戚芜在司怀衍眼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司怀衍摇头:“没事,只是不知道燕城那边现在如何了。”
这确实没办法,临城燕城相隔千里,也不能直接去问,免得打草惊蛇。戚芜一时也没有很好的办法。
司怀衍面前的汤已经凉透,大少爷嘴上说不用另做,实际上除了戚芜盛的这一碗汤,什么都没吃。恰在此时,管卉端着刚刚出锅的饺子重新走进房间,笑着道:“临城过年不吃饺子,但燕城有这个习惯,便让厨房给你们备下了,快来尝尝。”
她将一盘饺子放到二人面前:“听王伯说,这里面放了两个招财进宝,吃到的话,定能保佑你们大吉大利,逢凶化吉。”
盘子里的饺子白白胖胖,冒着热气,隐约可见里面不同的馅料,似乎每一颗都不相同。戚芜盯着看了半晌,选了一颗白色的,咬了一口,赞叹:“是莲藕的。”
司怀衍不着痕迹将盘子转了个角度,让其中两颗格外的大,隐约可见铜色的饺子到了戚芜的面前,而后随意挑起一颗小的:“喜欢吃莲藕?”
“喜欢吃桂花糖藕,甜甜的。”戚芜嘴巴塞得满满,说话时含糊不清,“以前在国外时,经常去中超买速冻水饺,方便快捷,反而是回国后,就很少吃了。”
两颗最大的饺子进入戚芜的视野,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夹起其中一颗,小心翼翼咬了下,里面果然藏着一个硬币。她兴奋地将剩下的半颗饺子展示给司怀衍:“看,我吃到了!”
戚芜的鬓边有碎发滑落,司怀衍自然地替她别到耳后:“嗯,看来你明年有好运气。”
“承你吉言!”戚芜指着另一颗饺子,“你吃这个。”
司怀衍按照她的意思,吃出了第二个硬币,眼含笑意:“你的好运气看来分给我了。”
戚芜兴奋不已:“那我们这一年都要平平安安,逢凶化吉!”
恰在此时,有烟花声响起,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美轮美奂。
烟花声中,新年将至,司怀衍看着戚芜,眼中有隐隐笑意,送出了新年的头一份祝福:“好,我们都要岁岁平安。”
……
大年初一,七点刚过,戚芜还在睡梦中,便听到窗外有鞭炮声响起。她用被子盖住头,耐着性子等待这挂鞭放完,准备继续睡,却没成想这鞭炮响了足足三分钟,刚停下没几秒,又有新的续上。
昨晚除夕,戚芜兴奋地睡不着,和曲小意聊到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去,本想着大年初一,大家都放假,正适合睡懒觉,却忘记这是在陈园。
戚芜揉着朦胧睡眼起身,披上外套后推开门,满地红屑中,看到靠着院中石桌站着的司怀衍。他今日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上有条纹图案,看起来复古又喜庆。
“醒了?”
戚芜没睡足,有些起床气,扁着嘴问:“这么大个园子,干嘛非要在我这放鞭炮?”
她这幅炸毛的样子颇为少见,司怀衍没忍住多逗弄了几下:“你这风水好,选在这里鞭炮能除更多的晦气。”
戚芜脸彻底黑了下来。
司怀衍笑起来:“逗你的,来给你送红包的。”
“红包”二字一出,戚芜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不见,小跑着到他身前,笑眯眯地伸出手:“谢谢怀衍哥,怀衍哥新年快乐!”
司怀衍将一直放在石桌上,被他身影挡住的一沓红包拿出来。
这一沓红包出现后,戚芜的眼睛几乎要笑得看不见,却没想到司怀衍在其中挑挑拣拣,将最薄的一个递给她:“新年快乐。”
戚芜接过红包摸了摸,是一张银行卡的形状。她心满意足收起来,眼睛却还盯着剩下的红包,不肯移开:“这些呢?不是给我的吗?”
“是给你的,但是要你发给别人的。”司怀衍将红包全部递给她,“九点钟,陈园所有的人都会来给家主拜年。陈园传统,主人需要在初一给大家发红包。往年你不在,这个传统算是废了一半,没有拜年,只有红包。今年你回来了,自然要遵循旧礼。”
戚芜顿时觉得这一沓红包烫手:“要不还是你来吧?这都是你准备的,总不能你出钱,我赚名声吧?”
司怀衍觉得她这幅唯唯诺诺的样子甚是碍眼,但大年初一,也不想一大早就教育她,随意道:“我一会的飞机,马上就要出门,要赶回燕城。”
戚芜这才想起燕城的事,看来是有了结局。
“怎么样了?”她问。
“瞎了两只眼,上半身连同头部大面积烧伤。其他倒还好,总归还能凑合活着。”司怀衍心情似乎很好,最后补了一句,“多少比他的大儿子,还是要好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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