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拍卖行前,司怀衍带着戚芜去了一个工作室,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造型师给戚芜挑了一条鹅黄色的小礼服裙,裙角缝着许多珍珠,走路时轻微晃动,平添几分生动。
家还没破时,戚芜有许多漂亮的裙子,如今裙子都还在,但青春期的姑娘身材随时都在变化,去年定做的裙子今年已然穿不下。来到陈园这一年,无人克扣她的吃穿,但初时是亲人刚过世,不适合穿得花花绿绿,后来是心情抑郁,没心情打扮。
戚芜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到司怀衍面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看吗?”
司怀衍还穿着早晨的衣服,衬衫领口的扣子没系,松散敞开,隐约可见精致锁骨。他正坐在休息区翻看一本杂志,听到声响抬眼看去,顿了几秒,声音温和:“好看。”
戚芜觉得他的回答略有些敷衍,但想起他以前说的那些话,又觉得这已经是很正面的评价了,也不敢再追问。
做好造型,二人不再耽搁,直接赶往拍卖行。到达时拍卖刚刚开始,司怀衍带着戚芜到预留好的座位上,观看台上拍卖师介绍着拍品。
这是戚芜第一次参加拍卖会,有些好奇兴奋。她端坐在座位上,看着台上的拍品和屏幕上的详情,听着拍卖师详细尽责的介绍,有人出价时,目光会在场中寻找,颇为忙碌。
司怀衍偶然间瞥了她一眼,看到她挺得笔直的腰杆,专注的神情,觉得有些可爱,打趣道:“香料在后面,难道你要一直这么下去?”
戚芜向他的方向侧了侧身子,轻声道:“不然也是发呆,没什么区别。”
拍卖过半时,戚芜喜欢的那块香料终于出现在台子上。
“这一件藏品,是一件产自越南芽庄的沉水白奇楠,重466.21克,其油脂饱满,质地柔软,香气清雅、醇厚、悠长……”
拍卖师还在介绍,戚芜却有些为难。
这块沉香不算极品,但也不错,最后成交价估计会在三四百万。这么贵的东西,就算司怀衍说会帮她拍,她也不太敢收。
戚芜不自觉地摩挲着裙子上的珍珠,有些遗憾。祖父在世时,沉迷香道,收藏了不少上好的香料,每一块都价值不菲,家里公司破产后,大多都被卖出,用来填补亏空。
现如今,也只能多看几眼,饱饱眼福。
司怀衍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喜欢这块?”
戚芜摇头,口是心非:“还好。”
虽然在摇头,目光却没舍得离开片刻。
司怀衍不再多说。
竞价开始,起拍价一百万,加价幅度固定十万。场内此即彼伏举牌,很快到达三百万。今日的拍品大半都带点中国传统文化背景,参与竞拍的也都是行内人士,了解这些平平无奇的丑木头真正的价值。
竞价速度缓了下来,一位头发花白,穿着唐装的老人出价四百万后,再无人举牌。
拍卖师开始第一次公开报价:“四百万一次,有人要加价吗?”
“要吗?”司怀衍问戚芜。
戚芜转头看向他,渴望、不舍和委屈的神色充斥着脸上的每个毛孔每根汗毛,语气中密密麻麻全是无奈:“不了。”
拍卖师第二次公开报价:“四百万第二次,还有人要加价吗?”
司怀衍被她的小表情逗得心似乎陷下去一块,他拍拍她的发顶,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
拍卖会结束时,主办方举办了一个宴会,司怀衍和戚芜留下参加。
陈老夫人在临城颇有威望,宴会中,不少人主动上前与司怀衍认识。戚芜呆着有些尴尬,便端着盘小蛋糕,走到宴会厅外挂着许多珍贵画作的走廊上,边吃边欣赏。
“岁岁?”
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声音中有些迟疑。戚芜反射性回头,看到了不愿意再见的故人,她母亲的一个表姐,霍莉。
戚芜心头一跳,理智上知道否认不太好,情感上却不想相认。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掩饰僵硬的表情,妥协承认:“嗯。”
“岁岁,真的是你!咱们好久没见了,你最近还好吗?”霍莉的笑浮夸而油腻,说出口的话全是试探,“刚刚你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有些眼熟,没想到真是你。刚刚你旁边的可是陈韵的外孙?你和他可相熟?”
戚芜本来只想体面的混过去,不想与这个表姨寒暄,却没想到她连这几句寒暄都带着目的。
父母去世后,她一度走投无路,想起曾得她的父母照拂的表姨,便厚着脸皮上门求收留,没成想被对方狠狠羞辱。时至今日,她依然清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这个表姨和表姨夫的每一句话。
她说:“岁岁,也不是我不帮你,我们家情况也不好,是在没办法多养一个人。但我老公的哥哥有个儿子,一直娶不到老婆,不如你答应嫁给我这个侄子,他们家条件好,定会抚养你长大……”
她的侄子是个傻子,全世界都知道,她不过是看她走投无路,想要再狠狠压榨完最后的价值,在夫家卖个好罢了。
戚芜努力深呼吸,调整情绪,轻声道:“这和你没关系。”
说完,她转身想走,胳膊却被霍莉用力拉住,手中盘子一个没拿稳,落在地上摔成碎片,盘中的蛋糕也四散而开,看起来没法再吃了。
“岁岁,你怎么说话呢?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姨妈向你打听个人罢了,仿佛是什么大事似的。”
霍莉提高了音量,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吸引了不少目光。
戚芜看着她,彻底冷了神色。当年的那些侮辱,早就将最后那点亲情扯断。曾经家中对她的照拂全当遇人不淑喂了狗,如今她靠着陈老夫人生活,为何还要受她这窝囊气?
最近一年,她夹着尾巴做人,生怕陈家众人一个不高兴,就把她赶出去,送回到福利院。这一年的唯唯诺诺,连同着在罗松易那儿积攒的肝火,在此时有些压制不住。她又不是包子,谁都能来捏两下。
戚芜提高了音量,回怼:“我可没有一个要把十五岁的外甥女嫁给三十岁的傻子的姨妈。”
许多还在宴会厅里的人,听到声音走了出来,站在一旁围观,虽没有放肆地指指点点,目光也大多都意味深长。
目光如箭,刺得霍莉涨红了脸:“你爸妈死绝,我好心给你找个归宿,你却不知好歹。嫁给个傻子有什么不好,至少他家境殷实,可以让你衣食无忧!”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让你女儿嫁给他啊。”戚芜心中厌烦,只想赶紧离开,“我不想和你吵,白费了我今日的好心情。”
说完,戚芜转身想走,却被霍莉拽着胳膊狠狠一扯:“长辈没让你走,你怎么敢走?”
戚芜一个没站稳,踉跄几步,站稳后抬头看着霍莉,目光中似有冰渣:“放开你的手,我嫌脏。”
“你!”
霍莉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扬起另一只手想要教训一下这个小姑娘,手腕却蓦地被攥住,无法挣脱,被人向后狠狠压下。
走廊中响起霍莉的痛呼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
司怀衍见她无力再动手打人,便松开手,看着面前揉捏手腕的妇人,笑道:“抱歉,弄痛你了吗?”
虽然不知道司怀衍为何阻止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陈韵的外孙。霍莉神色缓和几分,想说几句,指责一下戚芜,却被司怀衍打断。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看到家人被欺负,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你说是吗?”
司怀衍站在戚芜身旁,温和笑着,动作和语言皆有回护的意思。霍莉拧起眉头,不明白戚芜怎么成了司怀衍的家人。
没等她询问,司怀衍主动解答,语气平和,眉目间略带歉意:“一年前戚芜已被外祖母收养,按照辈分,她现在算是我的小姨。”他摸摸戚芜的发顶,“陈家人丁稀薄,外祖母待小姨如珠似玉,若在我眼皮底下,被外人打了,回去后,我怕是要被罚跪在佛堂。更何况,就算是素不相识,我也不能看着一个小姑娘被打,你说是吗?”
霍莉脸色不好,抿着嘴唇,这两个反问句要她如何回答?司怀衍句句深明大义,表情神色也是温和知礼,说出的话却像是沾了辣椒油的鞭子,一鞭一鞭抽在她的脸上。
“您不知道,她——”
“霍莉!”
有人大声喊着霍莉的名字,急匆匆走到霍莉身旁,看一眼霍莉,再看一眼司怀衍,弯腰低头道歉。这人戚芜很熟,是霍莉的丈夫,戚芜的表姨夫,那个傻子的叔叔。
久经商场的人,听话都要多想几层。霍莉只知道司怀衍的话对她名声有损,他却明白司怀衍这是给戚芜撑台子,无论这件事谁对谁错,无论霍莉再说什么,胜利的永远不会是他们。
司怀衍也没真打算在这里将一切摊开了说,闹大了只会让戚芜难看。那男人道了歉,司怀衍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开。
闹剧结束,周围人散开,戚芜没了继续呆下去的心情。她踢了踢脚边的小蛋糕,闷闷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司怀衍接过身旁侍应递来的热毛巾,慢条斯理擦着每一根手指:“不想吃蛋糕了?”
“再好吃的蛋糕,有这么糟心的人在旁边,也是吃不下的。”
司怀衍点头:“说得有理。你刚刚那样子,倒是有几分七岁那年的张扬样子,看来有人给你撑腰后,到底是长进了几分,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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