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稍等一下。”
很快就回来了。
双手将信件递给我,厚厚一摞:“你的鹰我留下一只,其他放飞了,太多养不起。”
“多谢。”同样双手接过信件,除了道谢之外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拆开第一封,是师父的字迹,皎若游龙。
乖徒儿亲启:
在中原的探子来报,说是聚义堂在中原的分部全部被毁,可是出了什么事?
算着时间,这时候应该是徒儿结婚后的日子,可是婚礼出了差错?
你们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为了一时的郁气而毁了数年的坚持,无论如何都不划算。
为师确实帮不到你什么,只是这几日右眼皮总是不停地跳,感觉有大事发生。
徒儿在中原可要万事小心。
暂书至此
不复一一
师父
聚义堂……被毁了?
心脏猛地一跳,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身体越来越轻,感觉几乎要当场飘起来。
“春宸……聚义堂被毁了?”开口询问,声音不免有些干涩。
“是啊。”即墨春宸一屁股坐到床边,兴致勃勃地回答,“刚刚好是你睡过去这几个月的事,武林盟联合北魏、南齐、以及江湖上各大势力,联手剿灭了聚义堂,听说堂主重伤不知所踪,盛极一时的聚义堂全成了废墟。”
用力地呼吸了一下,气血翻涌,像是沸腾的开水:“堂中众人如何?”
即墨春宸无奈一摊手,怂了怂肩膀:“不知道,都死得差不多了吧。”
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出来。
我不敢说话,害怕说出一个字就要落泪。
那是……那是我并肩战斗的伙伴、是战友、是兄弟……怎么就……
“喂,你这什么表情。”
无法言语,只能摇头。
打开下一封信件,不知道还能看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容。
我不认得的字迹,外松内紧,张扬但不飞扬。
师兄亲启:
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
那日你离开之后我带着弟兄们突围成功,各自受了重伤,回主殿休息。
纳兰浮霄被扣下了,真是可恨没能带他离开。
做梦都想不到,这个时候原先合作的各大宗门竟然反咬一口,有武林盟和皇室的帮助,很快在中原的分部都已经被摧毁。
不完全统计,死伤近三万人。
悟净、林萧、北城、巴图雅、年钟、漠归叶、塞米拉几人全部离开。
另外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负责人也都为了守护聚义堂而死。
好在主殿有我们几人守着,他们一连攻了几日都攻不下来,这才放下。
谁都没有见到你的尸体,我相信你还活着。
如果能看到这封信,请一定要回信,我现在带着余下的几千人留在主殿守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做。
西域那边是我们的地盘,又有乌孙、乌兹、楼兰三国的王帮衬着,损伤相对较少,不过也都处在群龙无首的情况。
我下令叫他们先各自离开,分散的势力能对我们的力量有更好的保存。
当年以个人的名义帮助拓跋裕景也是埋下了恶果,他们熟悉我们的作战方式,熟悉我们手下的人,这才会被这样轻易攻破。
师兄你如果受了伤就先不要乱走,如今你的通缉令贴满中原,贸然出现怕是会被群起而攻。
临表涕零
不知所云
师弟
呼吸都要停滞了,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就……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双手颤抖着打开下一封信件,字迹清瘦干净,是巫师念的字。
公子亲启:
算着时间,如今公子应该已经大婚了,不知婚后生活如何。
最近常常听到聚义堂被毁的消息,阿念最初也就当是笑话一样听过没有多想,可是听到的多了,也还是难免心中疑惑,这才给公子写信。
不知那是否属实。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有阿念帮得上的地方,公子也只管开口就是。
海天在望
不尽依迟
阿念
心中焦急,一连翻看了几封信,都是他们几个写来的,大部分都是在说聚义堂被毁的事情,还有我的情况。
用力地喘息着,久久难以平静。
内脏几乎都皱到了一起,不断翻涌着。
一股甜腥的味道从下而上,瞬间涌到喉间,一口血就已经喷了出来。
“喂……你……”即墨春宸“唰”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看自己被喷了一身血的衣服和沾满血的被子,气得几乎七窍生烟。
费力地喘息,无论如何都呼吸不上来:“抱歉,我恢复之后帮你洗。”
“等你恢复早臭了啊……”他喃喃自语道。
“劳烦帮忙回信,好吗?”右手臂动弹不得,看来当时伤得实在不轻。
“好,你说,我写。”他把凳子挪到床头柜前,笔上沾了墨水,开口,“好了,写什么?”
“师弟亲启。”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所有因为此事离开的人,皆是英雄,值得我们用一生铭记,他们用自己的骨血捍卫人性最低的防线,永垂不朽。”
“念初在此发誓,一日不死,便记他们一日,用一生来偿还他们的恩情。”费力地呼吸着,几乎无法言语,“所幸得贵人相助,捡回一条命,鬼门关走了一遭,一切看得反倒都通透了许多。”
“烦劳叫余下的兄弟都离开吧,聚义堂……即日起,解散。”
“天下豪杰本就不需要聚义,同执一柄剑,于四海八荒各自守护太平盛世,便是聚义。”
眼泪喷涌而出,一边咳嗽,一边接着说:“是念初的失误害得他们……咳咳……落得此等下场,念初会用一生偿还,哪怕所还种种……不及他们所受痛苦之万一……咳咳……”
“楮墨有限,不尽欲言。”
“念初。”
“好啦。”即墨春宸抬笔收尾,偏头来看我,这个角度刚刚好可以把他脸部的轮廓显露无疑,脸型较圆,但下颌线冷硬,张扬的眉宇间尽显少年意气,“还有什么吗?”
摇头开口:“就这些。”
我当时中毒重伤跑不远,如今应该还在洛阳城中,师弟说他还在主殿,离这里最近了,也能最快收到信件,好歹先让大家都稳定下来再说其他。
“行,那我帮你放了啊。”说着人就已经跑出去了。
虽然刚醒来说他是庸医,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我那样重的伤,连我自己都没有了求生的**竟然都把我救了回来,而且现在感觉自己哪哪都好,除过断骨难以修复之外其他都好说。
只是谁也想不到,盛极一时的聚义堂竟然就这么毁了。
我不敢想象晕过去这两个月里师弟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在维持运转。
又找了我多久。
那是近三万条鲜活的生命啊!
他们怎么能!
明明最初聚集在一起那样意气风发,哪里想到最初的追求却成为了他们的坟墓。
是毁灭一切的坟墓。
是我的错,是我眼瞎,看错了人,才会害得追随的兄弟们落得那样的下场。
就是死了也该下十八层地狱吧!
生灵涂炭,造孽啊!
我真是糊涂!
“那个……念初,你没事吧。”出去寄信的即墨春宸很快就回来了,他坐到我的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了,就是再大的仇怨也要先恢复身体才能报仇不是?你心情一直这样,身上的伤就一直好不了。”
抬眼看他,和那一双清明澄澈的眼眸对视,心中苦楚不堪,皱了皱眉,眼泪就不客气地滚了下来:“可是……可是……那是近三万条人命啊!”双手抱头,十指深陷近头发里,语无伦次,“我怎么办……报仇,报什么仇……有什么好报的……都死了啊,都死了!”
本来就是一个人命如飘萍的时代,可是……怎么能……他怎么敢的啊!
“你……”即墨春宸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是温热的,掌心有厚茧,可以给人不可思议的力量感。
他动作很缓慢,缓缓地挪开我的手臂,声音轻柔:“这样的乱世,提前离开为何不是解脱,转世轮回之后早已是海晏河清,何尝不好?”和我对视着,那双眼坦荡平静,“他们死在了乱世,是为了未来的盛世,那我们活着的人就帮着他们缔造万世的太平。”
“放松,缓缓呼吸……平静下来。”
听着他的话,缓缓呼吸,逐渐找到了正确的节奏,努力平复混乱一片的心情:“多谢。”
他嘿嘿一笑,露出嘴边可爱的小虎牙,歪头看我:“卸胳膊还是卸腿?”
抿唇轻笑。
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师弟的回信,想来他等这一封信也是等了好久。
字迹不变,外松内紧,可以想象得到他之前回的那封信或许是别人帮他写的。
师兄亲启:
师兄一切都好就好,我这卡在心里两个月的大石头也终于是落了地。
师兄安好的事情也已经通知到了师父,也就不必赘述。
我将师兄的这封信念给余下的兄弟听了,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师兄莫不是忘了当年招人时八成以上都是无处可归的江湖游侠,他们因为聚义堂的存在便有了归处,有了“家”,与所有的兄弟同生死、共进退。
如今聚义堂如果解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师兄三思。
昨日清点人数,只余千人左右,无一人离开,都在等着堂主回来。
当年也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做起来的,重来一次,我们依旧站在师兄的身后,无条件地支持师兄。
师兄曾说“从踏入这场天下之局开始,就没有想过有机会全身而退。”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乱世中众人皆为侠,一句“大侠”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是要担起万钧的重量,承担江湖的沉浮。
或许一个人的力量确实渺小,但是汇聚千万万人之力,必然能撼动这乱世。
哪怕只是分毫也是胜利、是成功。
我们都不会惧怕失败,因为失败了还可以重头来过,就怕没有再站起来的勇气。
只要心中有目标,就定能抵达终点,哪怕南辕北辙也罢,转头重来好了。
师兄,如果伤好了就回来吧,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不论多久。
临表涕零
不知所云
师弟
收到这封信,更是想要抱头痛哭。
可是我……我已经重头再来好几次了,真的要没有勇气了。
所有人都在跟我说要一直向前,要不停向前,可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啊,一直都在不停努力,可每次都是这样的结局。
凭什么单凭人力无法抗衡自然!
当年怀着一腔热血踏入江湖,提枪跃马,刀光剑影,就是再难,再痛苦都没有想过放弃。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努力了。
我甚至都已经不知道哪里是方向。
阳光之下把酒痛饮,扬言要颠覆整个乱世的少年……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惹了一身尘埃,少年人再也没有了挐云试剑的勇气。
请即墨春宸替我回了信,心中更是怅然。
师弟亲启:
师弟所言确实不错,既然兄弟们都在等我回去,那就算是路途再远再难也必赴此约。
只是大喜大悲之下,我的心中实在是混乱,这才有些口不择言。
那便接着往前,一路往前吧。
总有一天,会见到胸中的那份侠义一点点地聚沙成塔,侠士手中的长剑终会掀起万丈狂澜,浇熄万里绵延的烽火。
会等来永世太平安康的一天。
风雪的尽头,总会有人提灯守候。
言不尽思
再祈珍重
师兄
这次苍鹰回来没有一封信,我知道是师弟特意将鹰留给我,让我传信。
师父已经收到了师弟的信,他晓得我一切都好那就好,我只好再次请即墨春宸提笔给巫师念回信。
阿念亲启:
一连两月不回信确实是这边出了些问题,不过都是小事,很快便能处理干净。
阿念不必担忧。
聚义堂被毁也却有其事,只恨所托非人,闹得如此境地也不过就是作茧自缚。
满心期待的大婚之日却被最爱的人下毒、众人围攻,如今早已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是可信的。
说着也感觉自己矫情,阿念可莫要嘲笑。
原以为是尘埃落定之时,却没想到竟然是一段全新生活的开始。
说是能叫这些都随风飘散那也是骗鬼的。
很难不在乎。
如今再一次没了方向,心里沉重不假,但卸去了重担,倒是感觉浑身轻盈,恨不得就这样飘起来。
只是堂中那些死去的英灵又该如何祭奠。
怕是无解。
也早已是不知道何去何从,前路一片渺茫。
不想把太多的负面情绪传递给阿念,那便先如此。
所幸得到贵人相助,才捡回一条性命,余后的每一日都是赚到的,自然要好好度过。
海天在望
不尽依迟
公子
身体恢复得不快,这几日里已经能勉强做一些简单的动作,每日里坐着轮椅帮即墨春宸打下手。
他确实是医师,我不懂得药理,但抓药不是问题,就一直都在帮着他。
救命之恩,真的无以为报。
师父的信件先一步到达的。
乖徒儿亲启:
你们的事情我也听小夏说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师也不会怪徒儿的,只是替徒儿感到惋惜。
乖徒儿啊,如果真的累了那就休息一下吧,六年了,这是你踏入江湖的第六年,为师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也知道你受到的每一次挫折。
江湖的刀光剑影或许真的迷人,但停下来看看身侧,或许早便有繁花朵朵盛开。
只是那些日子里着急赶路,走马观花,没能注意。
如果还想接着尝试,为师更不会拦着。
徒儿只管做,一切有为师兜底。
为师也想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徒儿若是想哭那便哭吧,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要是忍着还会憋出内伤。
为师不会嘲笑任何一个落泪的人,因为如果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没有谁愿意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徒儿想前进,为师便是你永远的后盾,徒儿想后退,为师亦能在悬崖之下接住徒儿。
大胆去遵循自己的内心吧。
楮墨有限
不尽欲言
师父
这封信刚看完,心中浪涛疯狂翻涌着,一口气都没来得及缓下来,下一封信就已经过来了。
就像是即墨春宸所说的那样,我确实很忙。
字迹清瘦干净,是巫师念的回信。
公子亲启:
想不到竟然成了这样。
阿念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公子。
实在不善言辞,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公子可有受伤,如今毒解得如何,身上可还好?
阿念有些忧心公子。
更是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公子如果有一日真的累了,那便回来,阿念一直都在等着公子。
不论霜风雨雪。
渐入深秋
善自顾己
阿念
心跳的速度更是快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握笔的手都有些颤抖。
这时候胳膊好了些许,已经不影响小幅度移动了,我也不好意思接着让即墨春宸帮我写信,于是亲自提笔。
师父亲启:
刚刚醒来时也一度迷失方向、一度疯狂,只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心中却变得格外清明。
聚义堂确实被毁了,但是众侠士胸中的侠义永远不会消逝。
我们只要做好手下的事情,自会有后人前赴后继地赶来。
奔赴狂澜,一往无前。
少年的爱意或许会暂时败给世俗的恶意,但是江河滚滚,自会有无数的少年挺膺,一次又一次地冲击俗世洪流。
自年少时便不识得江湖之大,凭一人一剑胆敢独闯天下。
如今更不会被小小的挫折绊倒。
徒儿确实有些倦了,如今也还没有想好未来的归处。
大抵会回西域。
中原王朝既然容不下徒儿的存在,那便潇洒离去。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徒儿不会放下胸中所求,也不会遗忘最初的梦想。
赢,那便共天下人荣光同享。
输,那我等来日方长再战一场。
跌跌撞撞一路,也终于是明白了师父当年要教我的。
内力、心法、武力……都是虚妄,哪怕成为天下第一,可如是心中没有追求,那还不如庸碌一生。
在大浪的淘洗之中,徒儿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重新再来。
因为徒儿相信,再深沉的黑夜也能等来破晓之日。
乱世之中,谁人都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或许在徒儿所看不到的地方,早已有无数的少年怀着相同的追究,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横戈纵马,震慑山河。
天下人都在为了止戈而战!
言不尽思
再祈珍重
师父的乖徒儿——念初
稍稍缓了口气,给巫师念回信。
阿念亲启:
是受了些许伤,不过也都是小伤,不打紧,等再过些日子应该就好了。
或许很快就回去了,这地方也是留不下去了。
今年可以陪你一起过年,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你总说我们聚少离多,以后有很多时间都会陪着你。
到时,想听你抚琴。
投笔伤情
临书惘惘
公子
“念初?”即墨春宸在门外敲门。
他从来也不问我的过往,或许真的只是顺手救下了我。
“请进。”我将信件寄了出去,郁结了这好些天的心口突然舒畅了起来。
他关了门,几步走了过来:“突然翻到了你的东西,我特意过来还,你看看有没有落下的,我再去找找。”
说着,就把手里的剑递到了我手里,还有那个明晃晃的金疙瘩,是聚义堂的令牌。
有些不敢看那块令牌。
“多谢。”除过道谢,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留我在身边,不怕惹祸上身吗?”
他毕竟救了我一命,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而影响到了他的生活,那可就真的不好了。
“我只负责治病救人,你是人是鬼、是妖是魔、是皇帝还是乞丐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扬唇笑着,笑得眉眼弯弯,小虎牙在阳光下发着光,“别废话了,今天天气不错,我推你出去晒太阳,别一天窝屋子里。”
一边说,他就已经动手把我推了出去。
屋外太阳确实不错,很暖和。
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像是在拥抱一样。
忍不住眯眼笑了起来。
“你笑得挺好看的,别一天板着脸了。”他顺着斜坡把我推了下去,动作非常娴熟。
一般屋外建台阶的居多,但是他为了方便病人,屋外建的是斜坡。
这个像是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权谋、战火、纷争都难以波及。
也难怪他那双眼那样清明澄澈。
他推着我四处转悠着,一边开口:“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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