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怕被我打呗。”陈念春语气轻松,全然没有之前对吴心蕊的剑拔弩张。
林斜芳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后山满山的金红,鼻尖隐隐还有丹桂热烈馥郁的香气,惆怅道:“因为我们自惭形秽。”
“你知道吗,你来长陵之前,你哥哥往王家送了多少你要用的物什,连同女匠绣娘足足装满了两艘大货船,运送的马车足足排满了一整条拂柳街,多风光。”
“你来了之后,住的是离清辉园最近最好的园子,你日日都去清辉园用膳玩耍,可知我们这些表小姐一年到头都跟夫人说不上几句话?”
她的脸上带着苦涩,“就连逢秋会你想不去就不去也无人敢斥责与你,我们就是碰见魏国世子这般的登徒子也只能无可奈何。”
陈念春轻笑一声,“你是觉得不公?”
并不打算接她的话茬。
“我,我只想告诉你,吴心蕊她是有些蠢笨,但她的本性并不坏,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看着陈念春,接着说:“今日她是为了我,她做过的事,欠你的,我都会还给你的。”
往日娇弱造作的纤细女郎此时却眸若星辰,坚韧如同湖边的春柳。
陈念春点了点头,不再看她。
直到她走后,好奇的姜黄才端上一碗温热的红枣茶,放在陈念春手边,小声问道,“小姐好像很喜欢林女郎?”
饮了一口甜蜜的红枣茶,陈念春才慢悠悠地摇头,“我与她可不是同一路人,今后也如同往日一般便是。”
姜黄懵懵懂懂的应了声是,退下。
抬头,看向夕阳下愈发灿烂的丹桂,陈念春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之后,陈念春也没有了再悠闲的空暇,之前王勉在逢秋会宣布的联合学堂已是在热火朝天的筹备着了,陈念春每天都在发愁。
一个个学堂规定通过姑姑慕容欢的手传到她这里,今日上学堂不可着艳衫,不可着华服,明日去学堂不可呼奴唤婢,每人最多只可带一名侍书;后日又是统一饮食,众学子同甘共苦……
陈念春每知晓一条,眉心的忧愁就多一分,这些条条框框可不就是针对他吗,她最爱华丽繁复的衣衫装饰,她毫无自理能力,没有仆婢她啥也不行啊,更别说统一饮食,她这般挑剔的肠胃怎能吃萝卜青菜……
这等待开堂的日子格外难熬,如同一把悬在脖子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
终于,在桂花还在开放的日子里,陈念春迎来了上学堂的第一日。
看着一脸惨淡的侄女,慕容欢夹了一块白玉豆腐卷放在她的碟子,笑道,“今日可是上学堂的第一日,不必紧张,有人敢惹你,就打回去。”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陈念春一边吃一边叹气,被慕容欢揪住了脸蛋,“小孩子叹什么气。”
只好勉强朝姑姑笑了一笑,继续扒碗里的饭。
待到要走时,慕容欢身边的贴身侍女紫珠细心的交给姜黄三个小巧的乌木透玉锦匣子,里面是今早特意吩咐小厨房刚做好的点心,替她备着在学堂吃。
陈念春两眼泪汪汪的跟姑姑告别,只是上个学堂跟生离死别似的依依不舍,足足磋磨了好一会儿,陈念春才踏出了王府的大门,登上了前往学堂的马车。
此次的联合学堂是由举办本次逢秋会的东家王氏打头提出,顾念着谢氏的世家之首的地位,此次的学堂选址便选在了谢氏,其他的学子们只能起个大早赶去上学。
已是十月里了,长陵愈发得冷,路边低矮些的树丛甚至叶子上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马车外冷风呼啸,马车里炉火正旺,暖意融融。
他们上学的时辰是极早的,陈念春用完早膳登车时天还是黑的,到谢府时天也只有蒙蒙亮。打了个哈欠,陈念春紧紧身上的粉缎披风,这可是她身上唯一一件还算鲜艳的东西了。
天还黑着,陈念春也无甚心思细细打量谢氏的庭院,只是草草有个印象,这谢氏的宅子建的比王氏的宅子还要繁琐,但整体更雅致些。
也不知走了几时,她终于到了谢氏所设立的学府所在之处。
抬头望向门口硕大的匾额,刻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归璞堂”。
脚下一抬,不疾不徐地走了进去。
四处观望着,此处说是学府,却没有之前她臆想之中的古板严肃,倒是更像她的家乡江南之地的园林小院。
整座院子的中心是一方锦鲤池,四设驳岸,池上架了一座古朴的小桥,连接着池子上的一座八角青瓦亭,对岸便是讲师给他们授课的场所,池子的西边是先生们的休憩之所,东边则是饭堂,无论是先生还是学生皆统一在此用膳。
见到这般宛如家乡的美景,陈念春对大老远跑来谢氏府邸上学堂都没有那般抵触了。
呼了一口气,陈念春带着姜黄一道来到对岸。
一步入堂内,陈念春简直大吃一惊,不是惊讶这里的学子数量比她想象的要多许多,也不是惊讶来这里念书的身份有多么不一般,而是惊讶此时的人居然来得这般全!
堂内的席位几乎都坐满了!
她简直都有些怀疑自己了,又看看外边的天色,对呀,眼下才不过卯时末呀,这些人怎的来的这般早,坐在一边的那些逢秋会头名什么的甚至已是拿起书本温起书来。
座位一开始便是排好的,东边是女郎,西边是郎君,她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东边第一排,一边是之前她在逢秋会留意过的策论头名女郎,另一边就是跟她很不对付的谢惜时。
陈念春一脸菜色,焉嗒嗒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第一排,离先生们的位置也是最近的,就是上课打个盹儿都没人遮掩,上学堂的第一日,陈念春的退堂鼓已是打得震天响了。
姜黄将她的点心匣子放在她的桌子下,非常细心地给她摆放好了文房四宝,铺好了一沓宣纸,甚至斟了一壶喜欢的碧螺春才从堂内退出来,按照规定,学堂里不允许有仆从随侍,姜黄他们也只能等候在堂外。
人多再安静也有些响动,陈念春仿佛听到了一句若有若无的嗤笑,但她懒得转头去看,饮了口碧绿的茶香等着讲师来。
她身侧的女郎一身朴素的绿衫浆洗得有些发白,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陈念春。
陈念春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见她看着自己喝茶,便非常大方的又取出一只小巧的甜白釉束口杯满斟了一杯茶香扑鼻的碧螺春,伸手一推,推到了这位女郎面前。
女郎似乎是愣了愣,但马上坦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双手接过茶汤,道了声谢,小心的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饮起茶来。
她的住所距离谢氏府邸的距离实在是不近,她足足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才到,吃了一肚子凉风,此时一杯热茶下肚,倒是缓解了不少浑身的寒凉气。
陈念春饮完了这杯茶,一个黛色长袍的白胡子老头从堂外登上了讲师席。陈念春大都认出了这个大儒,此人就是逢秋会那天作为主裁判之一的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看向面前的一众年轻人,眼神扫过陈念春的时候,甚至笑出了声,“你这小丫头有意思。”
陈念春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笑。
老头上的便是策论,他给众人展示的既不是什么名人文章也不是先贤的书册,而是一张详实无比的九国地图。
他上课的方式也极是不同,他不讲大道理也不讲九国局势,而是讲九国的人情风貌细细的掰开来讲,言语见幽默风趣,典故无数,听得陈念春这个厌学儿童都入了迷。
不知不觉的,一个时辰过一刻半便过去了,上午的课时也已过去了一半,结束了陈念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肚子有些饿。
便非常自来熟地问身边的女郎范予嫣要不要跟她一起去亭子里用些糕点,女郎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便收拾好了案几上的书本,利落地起身。
二人来到亭子里,也没有讲究,只是倚着阑干,打开精致的点心匣子。
三个匣子里是三样小巧的点心,雕刻成花朵样式的桂花糕,粉色浅浅的荷花酥,还有一样软糯香甜的枣泥糕,皆是小巧玲珑可供一口食的样式。
范予嫣满眼新奇的赞了一声好精巧,便伸手捏了一块荷花酥放入口中,酥脆的外衣在嘴中一抿便化了,内馅是细腻的红豆沙,甜而不腻,唇齿留香。
看她喜欢的样子,陈念春也笑了,眉眼弯弯,一身素淡的苍蓝色衣裙也难掩丽色,山水之间,婉丽娇艳。
二人相视而笑,明明是初识,却默契的仿佛相识多年。
偏偏这般和谐的场面突然窜出一个搅局的。
“陈念春,你竟沦落至此,是世家无人愿与你作伴,只能跟这般的贱民为伍了?”说话的是吴柳儿,掩着嘴朝他们走来。
范予嫣神色不变,抬手一拱,便想说什么,被陈念春拦住。
“她是贱民你是什么?是除了娘胎里带来的什么都没有的人上人?”
吴柳儿还是那副嘴贱又容易气到自己的老样子,她还没激她几句,就气得跟冒烟的烟囱似的。
“哦,对了,你娘胎里带来的也不怎么样嘛。”专门挑吴柳儿最在意的地方,她最厌恶别人说她的容貌不如她人。
一气急救快步走过来就想过来抓她的手。
陈念春对她做个鬼脸,想躲开她。
吴柳儿下手也没有轻重,见她躲开更是气急,其他人也见状况不对便一窝蜂的上来想拦住她,谁知这时候,一边的范予嫣正站在亭角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乱撞。
也不知是谁在混乱之中推了她一把,她脚下一滑,腰肢在阑干上一磕,瞬间便要往池子里翻。
谁都没看见,但陈念春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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