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绵羊

从河边放灯回来,戋戋与沈舟颐的手是牵在一起的。贺老太君稍稍思忖便即明白,叹息着祝福他们。戋戋与晋惕注定良缘难谐,既然如此,还不如找个老实人结为眷属。

也不知是不是在外面吹久了风的缘故,戋戋觉得很冷,冷得出奇,即便在老太君的暖阁内仍然牙齿打颤。

沈舟颐知她近来精神不大好,送她回桃幺院。上次他来这里还是以哥哥的身份,此刻却已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了。

两人手掌相触,她的骨骼在颤栗。沈舟颐从后面将她秀雅柔弱的身子松松拢住,几枚绵软的吻落在她耳根,柔声问:“怎么啦?怎么一直抖?”

戋戋承受着他的爱抚,低声说道:“我心里很不安。”

“你在担心什么?”

她语塞,怔怔仰望着他:“我也不知道。”

或许就此嫁与一个平凡人,她有那种遗憾和不甘的感觉。毕竟晋惕和沈舟颐的地位天渊之别,她前些天还欢欢喜喜地准备做世子妃,转眼却沦为商人妇。

“舟颐,我还是习惯把你当哥哥。要不我们……”

她试图和他商量,她不嫁人了,她想要一个人过,和不喜欢的人成婚让她深深地恐惧。

沈舟颐打断道:“我们成婚,你也可以继续把我当哥哥,不会改变什么。”

“那为什么要成婚呢?既然什么都不会变,现在这样不就挺好的?”

沈舟颐宠溺地揉了揉她,仿佛她是个傻子。动作虽温柔,却不容反抗。戋戋垂首,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他忽然扯她腰间的衣带,眼神染着那种暗色。戋戋激灵灵,猛地从他怀中跳脱出来。贺二爷刚刚故去,她还穿着丧服,是不可能和任何人有亲密之举的。

“我累了。”

她躲到离他很远的角落处,“舟颐哥哥,让我自己休息会儿吧。”

沈舟颐静静道:“好。”

又眷恋不舍地凝视她片刻,才帮她关好门窗离开。

戋戋躺在床上,把脑袋深深蒙在锦被中,思绪万千。

·

赵鸣琴的孕有得不明不白,虽所有人都认为是晋惕与她春风一度,但晋惕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他这几日一直在竭力调查赵鸣琴的奸.夫是谁。

手下的士人顾时卿道:“赵小姐身边以前常跟着个小厮,自打那件事发生后便莫名其妙失踪了,难道世子不怀疑么?”

晋惕当然怀疑,现在的他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派手下四处去寻找德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鸣琴之事他定然是遭了暗算无疑。他虽也在寻找德贵,但私以为德贵就是赵鸣琴奸.夫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德贵在赵鸣琴身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最怀疑的是沈舟颐——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赵鸣琴水性杨花谁都知道,若沈舟颐真有心勾引,两人曲径通幽有很大可能。

换句话说,沈舟颐应该就是赵鸣琴腹中孩儿的父亲。等赵鸣琴把孩子生下来,和沈舟颐滴血验亲,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只可惜他等不了那么久,戋戋马上就要嫁给沈舟颐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戋戋抢回来,才能留得青山在。

有戋戋在,即便赵阁老逼他和赵鸣琴成婚也无妨,待真相大白于天下那日他自有办法休了赵鸣琴。赵鸣琴不守妇道固然咎由自取,犯了亵乱之罪的沈舟颐也得被乱棍诛杀。只要有戋戋在手,这场他和沈舟颐的博弈就不会输掉,他永远能东山再起。

立冬这一日,晋惕派手下顾时卿往贺家吊唁,同时送小信给戋戋,约她出来相见。

戋戋早对晋惕心灰意冷,与沈舟颐定了婚,出孝期便行大礼。

她不欲再和晋惕纠缠不清,顾时卿便私下劝她道:“求小姐可怜可怜我家世子吧,他为您茶饭不思,颜色枯槁,快要吐血了。就算您真要转嫁他人,也得亲自和世子道个别吧。”

戋戋因贺二爷之死而怨晋惕,疏冷地说:“那就请公子先把这话和我未婚夫婿说,他答应了我再见晋惕。”

她本来没那么中意沈舟颐,当着晋惕手下的面,却偏要说这些话来伤人。

顾时卿四周张望片刻,窃窃私语:“小姐不肯见世子,世子想问问您,还记得‘惕戋笛’么?”

戋戋红着眼尾,怔怔无语。

“即便就此不相往来,请您给世子机会,让他当面把定情信物归还。”

戋戋怅然叹息,她就与晋惕见一面,最后一面。

她不想攀高枝了,她想好好过日子,谁知道晋惕还会给贺家带来怎样的厄运。她真的疲累无比,拼不动了。

戋戋回屋,见沈舟颐正伏在案边小睡,便蹑手蹑脚地绕过他,取得自己的斗篷。她生怕他会忽然醒来,脸上一阵冷一阵烫,内心剧烈挣扎。白月光与朱砂痣,她究竟该选择哪一个?

她爱的人,首先得是她能爱的人。而晋惕不是。她高攀不起。

戋戋捂好自己的面孔,随顾时卿出府。虽是去见她曾经的心上人,却怏怏不乐,未有半点甜蜜喜悦之感,反而深深地迷惘。

晋惕娶赵鸣琴、她嫁沈舟颐,贺二爷因魏王府的殴辱而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她与晋惕早覆水难收。今日便决心与晋惕割发断义,拿回惕戋笛,以后形同陌路。

多日不见,晋惕还是老样子。丰神朗朗,萧萧肃肃,只是面庞比之前清瘦些,下巴有层隐隐的青胡茬儿。他见到她,抿抿唇,哑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戋戋淡淡道:“我确实不想来。”

晋惕喉咙堵塞。

戋戋朝他伸手,“世子爷,把笛子还我吧。”

她身上还套着麻服,多和他呆一刻都对不起死去的贺二爷。

晋惕摇头,红着眼睛,语气还似从前那般强硬:“我根本没带笛子,你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休想再要回去。”

戋戋晓得晋惕只是骗她出来,决然就要走。

晋惕在后面无情地质问她:“贺若冰,你就真那么迫不及待地爬沈舟颐的榻吗?他能给你什么,钱还是地位?”

戋戋犹如身中雷击电轰,捏紧骨节,切齿道:“你混蛋。”

他有想过她吗?

父亲死了,祖母病了,她被人泼金汁辱骂狐狸精不知廉耻,她不嫁沈舟颐还能嫁谁?难道卑躬屈膝地给他做妾,为赵鸣琴抱扇捧盂么?

他说要娶她,她满怀希望地等他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他和别的贵女苟且的消息。

晋惕失去理智,疯癫掐住她的双腕,将她禁锢在身后的一棵大柳树上。

“戋戋,你是不是觉得八千两很多?你要和我在一起,不止八千两、一万两,金山银山我都能给你。你不是想要世子正妃之位吗?只要等十个月,等赵鸣琴把孩子生下来,我必定会休了她扶你为正我发誓,只要你先嫁给我。”

“如果你非要为了生计而爬谁的榻,我宁愿是我的。”

戋戋被他吓得大泪涌出,痛恨地斥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她死死咬着唇角,咬出血。晋惕被这抹血红所激,更加偏执。

戋戋疼痛难忍,大吼道:“放开我!”

晋惕心意已决,睽睽注视于她,暴风雪的瞳孔中癫狂与冷静并存。

“对不起,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我现在唯有帮你做出选择。”

戋戋还在拼命呼救,晋惕果断捂住她的嘴。她立时如堕棉絮发声不出,呜呜呜哽咽个不停。匆忙之间,她的一枚耳环掉落在石缝间,罗裙也被剐破好几处。

罗呈早带刀等待,晋惕制住戋戋两只纤细的手臂,拿一块棉布将她的嘴巴彻底堵住,将她捆着丢上马车。

“快走,别让人发觉。”

罗呈领命,马车疾驰。

男女之间的力量有天然的差距,何况戋戋要面对的是两个常年习武的大男人。

戋戋往死里挣扎,手臂被勒出触目惊心的一片红。晋惕怜惜不已,想劝她莫乱动,她不住扭动试图吐出口中棉布,泪花横流,模糊的声音隐约喊的竟是“哥哥救我……”

晋惕顿时妒火毒心,一记手刀直接敲晕了她。

沈舟颐,他早晚撕碎他。

马车越过闹市,从挂着丧幡的贺府门前飞过。

邱济楚刚从贺二爷的坟地回来,揉揉眼睛,自言自语道:“眼花了吗,怎么好像是罗呈那厮。”

他疑神疑鬼地走入庭院,差点与一丫鬟撞上。定睛稍看,却是戋戋身边的清霜。

清霜惶急不已,当即恳求道:“邱公子,您看见我家小姐了吗?不好了,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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